夜色如墨,将京城紧紧包裹。平宁王府内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映照着每一张焦虑不安的面孔。与府外的万籁俱寂形成鲜明对比,府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沈清宴强迫自己咽下几口毫无滋味的粥水,维持着体力。她坐在花厅主位,下首坐着面色铁青的平宁王,以及几位闻讯连夜赶来的、与王府关系密切的属官和幕僚。
“王爷,世子妃,”张姓幕僚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凝重,“京兆尹府那边守口如瓶,滴水不漏。我们的人即便花费了重金,也仅能打探到世子爷被囚于一处单独的石室,暂时还未受刑。然而……”他顿了顿,眉宇间浮现一抹忧虑,“李文亲自坐镇,戒备森严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莫说传递消息,便是靠近半步,也是千难万难。” 夜色笼罩的大厅中,他的每一句话都似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压抑的涟漪,无人言语,却让人感到无形的重量正压迫在每个人的肩头。
“尚未用刑……”平宁王喃喃重复,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得更高。这只是暂时的,对方的屠刀随时可能落下。
“御史台那边呢?”沈清宴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另一位负责联络朝臣的属官面露难色,语气迟疑:“回世子妃,那几位弹劾世子的御史,无一例外皆是太子门下的走狗,言辞咄咄逼人,态度强硬至极。倒是有些平日里以耿直著称的御史,听闻此事后也义愤填膺,然而……证据看似‘确凿’,他们也不得不有所忌惮,不敢贸然站出声援,只能暂且静观其变,等待陛下的态度明朗。”
“陛下……”平宁王痛苦地闭上眼,“陛下为何不下旨制止?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污蔑功臣吗?”
沈清宴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在等。”
“等什么?”
“等局势明朗,等……知珩能否证明自己的价值。”沈清宴的声音低缓而沉稳,目光穿过雕花窗棂,遥遥投向皇宫的方向。她的眼神如同一潭深不可测的寒水,幽暗中泛着锐利的波光。“陛下需要的是一把刀,”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透着冷冽,“但绝不会是一把轻易便会折断的刀。若知珩连这一关都熬不过去……”话语戛然而止,余音却如薄雾般弥漫在空气里。没有说出口的结局,无需赘言,所有人心头已然明了,那未尽之言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每个人的心底。
厅内一片死寂。帝心难测,这才是最让人无力的地方。
“我们不能干等!”沈清宴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们不是有‘人证’孙礼吗?立刻去查这个孙礼!他的家眷、他的背景、他近日所有接触过的人!还有那些所谓的‘物证’,京郊的粮袋,具体在哪个位置发现的?经手人是谁?既然是构陷,就必然有漏洞!”
“对!查!一定要查出破绽!”平宁王也振奋起来。
“还有一事,”沈清宴转眸看向那位张姓幕僚,语声沉稳却暗藏锋芒,“张先生,你文笔精妙,请即刻草拟一份陈情状。不必急于呈递,但务必妥当备好。内容要写——写世子在北境是如何浴血鏖战,朔风城如何在断粮之际仍死守不退,将士们又是如何在绝境中易子而食!将那份惨烈、那份悲壮,尽数倾注于笔端!更需质问:若世子果真倒卖军粮,为何朔风城会缺粮至斯?若世子果真通敌叛国,他又为何要拼尽最后一兵一卒,誓死守护这座孤城,几乎以命相抵?我们要以鲜血书写的真相,去撕裂那些荒诞无稽的污蔑与谎言!”
“妙啊!”张幕僚眼睛一亮,“世子妃此计甚好!这份陈情状,即便一时无法上达天听,也可先在士林清流中传阅,只要激起公愤,形成舆论,太子一党也不敢一手遮天!”
“去吧,抓紧时间!”沈清宴挥了挥手。
众人领命,匆匆离去部署。
花厅内只剩下平宁王和沈清宴。平宁王看着儿媳在灯下越发显得单薄却坚毅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宴宴,辛苦你了……若是没有你,本王此刻怕是……”
“父王言重了,这本是儿媳分内之事。”沈清宴轻声说道,微微欠身,垂下的眼帘恰到好处地掩去眼底那一抹深藏的疲惫。她的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也劳累了一整日,不如先回去歇息片刻。府中还需您坐镇,不可因我而乱了方寸。这里有我守着消息,断不会出任何差池。”
平宁王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倒下,点了点头,由下人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沈清宴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花厅里,四周寂静下来,那强撑的坚强仿佛瞬间被抽空,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平安符,冰凉的符袋硌着掌心。
知珩,你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打你?你冷不冷?饿不饿?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忍不住,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京兆尹府大牢。
石室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处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漏下一点微弱的、冰冷的月光。萧知珩靠在墙角,闭目调息,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狱卒低沉的交谈。
“……妈的,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少废话,里面那位可是‘贵人’,李大人吩咐了,看得紧点。”
“贵人?呵,进了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我看啊,悬喽……”
“听说……上面吩咐了,要尽快拿到口供……”
“那种口供?嘿嘿,咱们这儿的家伙什,可不是吃素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交谈声也消失了。
萧知珩缓缓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他们等不及要用刑了。
他必须尽快行动。这间石室隔绝内外,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送饭的、行动有些迟缓的老狱卒身上。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他默默调整着呼吸,积蓄着力量,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猎豹,等待着那一闪而逝的时机。
这一夜,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已是暗流汹涌。
平宁王府的人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撒向京城的各个角落,搜寻着一切可能存在的破绽和线索。
镇北侯沈振恪在接到密信后,震怒之下,连夜写下数封措辞激烈的奏章和书信,动用八百里加急和军中特殊渠道,发往京城和各地故交好友处。
一些嗅觉敏锐的官员也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各自盘算着立场。
而东宫之内,太子听着属下关于平宁王府动向的汇报,不屑地冷笑:“垂死挣扎而已。告诉李文,明日一早,本宫要看到萧知珩画押的口供!”
一场关乎生死、荣辱与未来朝局的风暴,正在这深深的夜色中,加速酝酿。黎明到来之时,必将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