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王府那扇沉重的朱红大门，如同一道生死界线，在萧知珩身后轰然关闭的瞬间，也将府内所有的温暖、宁谧与希望彻底隔绝。
门内，短暂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的最后一抹平静，转瞬间便被骤然爆发的混乱与绝望撕得粉碎。王妃在听闻儿子被强行带走的那一刹那，胸口一窒，竟没能缓过那口气，身子软软地向前倾倒，直挺挺地晕厥过去。丫鬟婆子们慌了神，哭喊声顿时此起彼伏，有人手忙脚乱地去抬人，有人用力掐着王妃的人中，试图唤醒她。整个厅堂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下人们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如纸，目光闪烁间低声窃语，恐惧如瘟疫般迅速扩散开来。那股无形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攀附上每一根神经，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不堪。整座王府，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笼罩在一片无法挣脱的阴霾之中，再也寻不到一丝光亮。
沈清宴站在原地，身子微微一晃，几乎要瘫软下去，幸而被眼疾手快的绿漪，春桃和嬷嬷牢牢扶住。她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耳畔传来门外渐行渐远的铁链与马蹄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击在灵魂深处，带着刺骨的不祥之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那种痛楚直逼胸膛，令人无法呼吸，眼前也逐渐被一片浓郁的黑暗吞噬。
但她知道，此刻，她绝不能倒下。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用力挣脱开搀扶，挺直了那单薄却在此刻必须撑起一切的脊梁。
“都慌什么！”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王妃只是急火攻心，扶回房去，请府医好生照看！绿漪，去取我库房里那支老山参，立刻煎了给王妃吊气！”
“福伯！”她转向面如土色的老管家，语速极快，“你立刻派最机灵、最可靠的人，分头行动！一队去宫门外守着，王爷一出来，立刻将府中变故告知，请王爷速归！另一队，想办法打探世子被带往何处，是京兆尹大牢还是别处？沿途可有见到什么异常？”
“是！老奴这就去办！”福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躬身应下，匆匆而去。
“嬷嬷，”她又看向自己的奶嬷嬷，声音压低，带着决绝，“你亲自去，将我妆奁里所有值钱的金银细软、地契房契，全部清点出来，准备好，随时可能要用到。”
“小姐！”嬷嬷惊骇地看着她。
“快去！”沈清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眼神锐利，“还有，通过所有隐秘的渠道，给镇北侯府送信，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二叔！要快！”
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下达，慌乱的下人们仿佛找到了方向，开始依令行事。府内的混乱虽然未平，但至少不再是无头苍蝇。
沈清宴安排完这些，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她扶着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映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太子的手段狠辣而迅速，绝不会给他们喘息之机。构陷的罪名，所谓的“人证物证”，必然是一环扣一环。接下来，恐怕就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甚至……直接在狱中制造“意外”！
时间，刻不容缓！
与此同时，京兆尹府大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这里是京城最黑暗的角落之一，不知吞噬了多少冤魂。
萧知珩的外袍已被除去，所有可能充当武器的配饰也被一一卸下，他被推入了一间幽暗的石室。那石室逼仄得让人喘不过气，内里仅有一张冰冷的石板床，上面草草铺着潮湿腐朽的稻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霉味。斑驳的墙壁上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而角落里还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老鼠在暗影中悄然爬行，令人不寒而栗。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隔绝。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头的伤口在阴冷环境下隐隐作痛。但他此刻在意的并非身体的痛苦，而是脑海中飞速运转的思绪。
太子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他陛见之前，将他彻底打入泥沼，甚至置于死地。所谓的倒卖军粮，漏洞百出，但只要操作得当，在舆论和“确凿”的证据面前，足以让他百口莫辩。尤其现在他被困于此，与外界隔绝，根本无法自辩和反击。
对方会用什么手段？刑讯？还是更直接的……灭口？
萧知珩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背负着如此污名死去！清宴还在等他，朔风城死去的将士还在看着他！
他必须想办法传出消息！必须让父皇知道这里的真相！必须……活下去！
皇宫，御书房。
皇帝刚刚批阅完一部分奏章，揉了揉眉心。平宁王方才入宫谢恩，言辞恳切，态度恭谨，他安抚了几句，让其回府了。对于这个弟弟，他心情复杂，但对其子萧知珩此次北境的表现，倒是真有几分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贴身内侍脚步匆匆而入，低声禀报了京兆尹府闯入平宁王府带走萧知珩的消息。
皇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朱墨滴落在奏章上，缓缓晕开。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喜怒。
“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回陛下，据说是……涉嫌倒卖北境军粮……”内侍的声音更低了。
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倒卖军粮？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这罪名，安得倒是“巧妙”。他岂会不知这其中猫腻？太子……还是太心急了。
“朕知道了。”皇帝淡淡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继续低头批阅奏章，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内侍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皇帝的目光落在奏章上，却久久未曾移动。他需要权衡。萧知珩是一把刚刚磨砺出来的刀，用得好了，可以制衡东宫，但若掌控不好，也可能伤及自身。而太子……终究是国本。
他在等。等朝堂上的反应，等各方的动静，也等那个被卷入漩涡的侄子，能否展现出足以让他出手的价值。
平宁王府内，平宁王急匆匆赶回府中，得知详细经过后，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构陷！这是赤裸裸的构陷！本王要即刻进宫面圣！”
“父王！”沈清宴快步拦在他身前，心中虽如烈火炙烤般焦急，面上却依旧沉稳自持，“此时宫门即将落钥，您若贸然闯宫，不仅见不到陛下，反而会被扣上挟功自傲、干犯圣听的罪名！太子既然敢出手，必定已筹谋周全。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透着几分寒意，“恐怕陛下此刻，也正是静观其变。”
平宁王一愣，看着儿媳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珩儿他……”
“不会的！”沈清宴斩钉截铁，“父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稳住府内，对外打通关节，至少要知道知珩在狱中是否安全，并设法将我们的声音传出去！儿媳已命人给二叔送信，他在北境，或能施加影响。另外，我们需得联络所有与王府交好、或与东宫不睦的朝臣，尤其是那些耿直敢言的御史！”
她目光灼灼：“他们想用舆论压垮我们，我们就要用舆论反制！倒卖军粮？朔风城数万将士和百姓都是见证！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泼向功臣的脏水，有多么荒唐可笑！”
平宁王看着儿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在这滔天大祸面前，她表现出的冷静、果决和智慧，远超他的想象。
“好……好！就依你所言！”平宁王重重点头，仿佛也找到了力量。
夜色渐深，平宁王府灯火通明，无人入眠。一场关乎生死荣辱的反击战，在这深深的府邸之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京兆尹府那阴暗的牢房里，萧知珩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属于他的时机。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