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秋意渐浓

九月中的京城，暑气尽消。庭院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细碎的金色小花藏在墨绿的叶间，随风送来阵阵甜香，与日渐萧瑟的秋意形成奇妙的对照。

沈清宴的孕肚已经很明显了，宽松的秋装也遮掩不住圆润的弧度。这日她正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在廊下散步，张嬷嬷跟在身后，手里捧着暖手炉和披风。

"世子妃慢些，"张嬷嬷小心地提醒，"前两日刚下过雨，石阶上还带着湿气。"

沈清宴一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腰腹，另一手撑在门框上，小心翼翼地迈过了门槛。五个月的身孕让她的步伐显得愈发沉重，每一次抬脚都带着几分谨慎。然而，即便行动不便，她仍坚持每日在廊下缓缓踱步，只因太医叮嘱过，多走动对胎儿有益。清风拂过，她的衣袖微扬，身影在晨光中透出一种温柔而坚定的韵味。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说话声。沈清宴停下脚步，微微蹙眉："前头怎么了？"

张嬷嬷正要差人去问，就见萧知珩沉着脸从月洞门快步走进来。他今日穿着绛紫色朝服，腰束玉带，显然是刚下朝回来，连朝冠都还没摘。

"都退下。"他挥退丫鬟，亲自扶住沈清宴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兵部出了事。"

沈清宴心头一紧，借着他的手慢慢往屋里走："可是漕运上的事？"

萧知珩颔首，扶她在临窗的软榻上坐好，又在她腰后垫了个软枕："漕运的军粮船在临清闸附近沉了三艘，就在昨夜。"

"是成王督办的漕运？"沈清宴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正是。"萧知珩眉头紧锁，"太子一党正在借题发挥，早朝时连上三道奏折，说成王督办不力，要弹劾他渎职。成王的人则反驳说是有人故意破坏。"

"损失可严重？"

"粮草倒是不多，但时机太巧。"萧知珩接过张嬷嬷奉上的茶，却无心饮用，"成王刚在漕运上立稳脚跟，就出了这样的事。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船的地点选得刁钻，正好在漕运要冲，消息传得特别快。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传声："世子，成王妃到访。"

沈清宴与萧知珩交换了一个眼神。萧知珩起身整理了下衣冠："请王妃在花厅稍候。"

成王妃今日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礼物也比往日简薄许多，只是一盒寻常的糕点。她穿着藕荷色常服，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显得格外低调。

"听说世子妃这些日子身子重了，特意来看看。"成王妃笑容温婉，目光却不时瞥向萧知珩。

寒暄片刻后，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世子近日在兵部颇为操劳？可是为了漕运上的事？"

萧知珩端着茶盏，淡淡道："兵部分内之事，不敢称操劳。"

"也是。"成王妃轻叹一声，用帕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如今朝中多事，听说漕运上又出了岔子...我们王爷这些日子都愁得睡不好觉。"

沈清宴适时地轻咳一声，抚着肚子露出疲态。萧知珩立即会意："王妃见谅，清宴这些日子总是精神不济，太医嘱咐要静养。"

成王妃识趣地起身告辞。送走她后，沈清宴才轻声道："成王妃这是想借兵部的关系打探消息。"

"我知道。"萧知珩替她掖好毯子，"太子和成王相争，我们不宜卷入太深。但..."

他话未说完，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次日，永昌侯夫人又来访，这次带着太子妃赏的贡缎。两个小太监抬着朱漆礼盒，里头是流光溢彩的云锦。

"太子妃特意吩咐，这匹云锦最是柔软，给小世子做襁褓再合适不过。"永昌侯夫人笑得亲切，"太子殿下也说，平宁王府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沈清宴含笑谢过，命人将料子收好，却绝口不提朝中之事。永昌侯夫人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探不出什么，也只好讪讪离去。

待客人走后，沈清宴独自坐在窗前出神。秋日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心事，不安地动了几下。

"别怕，"她轻轻抚摸着腹部，"爹爹和娘亲会保护好你的。"

晚膳时分，萧知珩带回最新消息："查清楚了，沉船是有人故意凿穿的。船底找到了凿痕。"

沈清宴执箸的手一顿："可抓到人了？"

"抓到一个水手，但今早在牢里自尽了。"萧知珩冷笑，"和上次孙礼的死法如出一辙。都是咬舌自尽。"

她顿时没了胃口，将筷子放下。朝堂之争，竟要赔上这么多条人命。

"陛下怎么说？"

"各打二十大板。斥责成王督查不严，也申饬太子遇事急躁。"萧知珩为她盛了碗山药鸡汤，"但漕督的差事，还是留在成王手里。不过..."

他压低声音："陛下另外派了巡漕御史，说是协助，实则是监视。"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皇帝既要借成王制衡太子，又不能让成王势力过大。

夜里，沈清宴睡得不安稳，梦见滔天的洪水，梦见沉船在水中打转。惊醒时，发现萧知珩正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守着她。

"又做噩梦了？"他点亮床头的琉璃灯，柔声问。

她靠在他怀里，把梦境说了。萧知珩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只是梦。"

"我总担心..."她的话没说完，但他们都明白其中的忧虑。

"我在呢，无论如何，"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我都会护你们周全。"

次日，沈清宴吩咐管家将府中的护卫增加了一倍，各处门户也加派了人手。张嬷嬷不解："世子妃这是？"

"多事之秋，谨慎些总没错。"她望着院中开始飘落的梧桐叶，轻声道。

九月末，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彻底转凉。沈清宴的产期越来越近，王府上下都绷紧了弦。太医每三日来请一次脉，稳婆已经住进了府里。

这日萧知珩休沐，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忽然听见内院传来一阵惊呼“啊！”“世子妃！你没事吧！”。他立即扔下笔疾步赶去，见沈清宴扶着廊柱，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了？"他急忙上前扶住她，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方才...险些滑了一跤。"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发颤，"幸好及时扶住了柱子。"

萧知珩立即将她打横抱起，厉声问左右的丫鬟："怎么回事？"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廊下...不知谁洒了油..."

萧知珩脸色骤变，立即命人彻查。很快在廊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滩油渍，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油渍的位置很隐蔽，正好在沈清宴每日散步必经之处。

"查！"他罕见地动了怒，额角青筋暴起，"就是把王府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把所有下人都叫到前院！"

沈清宴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忽然明白这场权力的游戏，早已将他们都卷入了漩涡中心。这不是意外，是警告，或者说，是威胁。

当夜，萧知珩加派了护卫，亲自守在卧房外间。沈清宴隔着屏风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轻声道："知珩，你进来睡吧。"

"我就在外头守着你。"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坚定，"放心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不能置身事外。这场争斗，关乎的不仅是权力，更是他们一家人的安危。

秋夜深重，桂花香气透过窗缝丝丝缕缕地飘进来。沈清宴抚着腹中的孩子，感受到一阵有力的胎动。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这个家，护住这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