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把最后一颗螺帽旋紧，齿轮发出一声轻叹，像替他把哽咽咽回去。
棺匣的外层合拢，伊安赫躺在里面，面容停在他死去的那个午后：睫毛低垂，嘴角带一点不合时宜的温柔，仿佛随时会伸手揉乱黎诺额前的碎发。
可他不会。
一年零三个月零九天，尸体没有一寸腐败，连指甲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遍修剪的弧度。黎诺用指尖碰了碰，像碰一块恒温的玉——既无生命的脉动，也无不洁的征兆。
“我得带你走了。”黎诺轻声说。
他原本想等一个回答，但胸腔里只有自己的回声。
于是他把棺匣推入改装后的旅行舱。
那是一艘用旧星舰骨架、蒸汽飞艇气囊和半座废弃教堂拼成的“乌洛波洛斯号”——首尾相衔之蛇，衔着自己的尾巴，像一场永无终止的轮回。黎诺亲手给它安了七十六枚心脏引擎，每一枚都在不同的世界捡来，每一次点火都像在胸腔里再长出一颗心，跳得杂乱无章，却偏要带他去找一颗早已停跳的心。
（作者：说实话，这东西有点像破烂，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去别的世界）
出发前夜，黎诺坐在舱顶，看天边最后一缕夕阳被灰雾吞没。
他扯开领口，锁骨下方有一道新疤——那是上个月在“无锈城”偷取灵柩图纸时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可疼痛还在，像滚烫的铁丝盘桓在神经末梢。
阈值快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独一无二”会是什么。
也许是一柄能劈开生死的刀？也许是一句足以让神明噤声的咒语？
也许……只是让他再也感觉不到痛，那样就再也不用去找复活之法，也再不用面对伊安赫醒来后的眼神——
黎诺把指尖按进那道疤，狠狠掐下去。
疼痛像潮水反扑，他听见自己牙关打颤，却笑出了声。
“还不够。”
声音嘶哑，像金属刮擦金属。
乌洛波洛斯号的蒸汽阀发出长鸣。
黎诺跳下舱顶，最后一次检查行装：
——永腐不烂的棺匣；
——伊安赫生前写的七十九本日记（纸页被他用树脂封存，防止在真空里碎成雪）；
——一把没有子弹的枪，枪托刻着“To Ianh”；
——还有一张折得极小的照片：伊安赫十四岁，站在父亲的工作台前，手里举着第一个成功运转的齿轮心脏。少年的眼睛被镁光灯照得发亮，像两枚尚未坠落的晨星。
黎诺把照片塞进左胸内袋，贴近自己的心跳。
舱门合拢，蒸汽喷薄而出，湿雾裹住他的脚踝，像某种挽留，又像驱赶。
导航星图在穹顶亮起，无数世界被标成深浅不一的蓝。
黎诺伸手划掉其中一片——那是他昨天刚去过的地方，复活仪式失败，祭司的头颅在他面前炸成一团银白色火焰。
再划掉另一片——那里的神明说：“生死不可逆。”
再划掉第三片——
指尖悬停，他忽然发现星图已所剩无几。
剩下的光点像被撕碎的玻璃，锋利、渺小，却倔强地亮着。
“下一个。”
黎诺按下跃迁键。
乌洛波洛斯号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汽笛，气囊鼓胀，龙骨颤抖，七十六颗心脏引擎同时点火。
窗外的世界开始折叠、塌陷，像一张纸被揉皱。
黎诺站在控制台前，掌心贴着棺匣冰冷的金属，低声念出每次启程前的祷词——
“如果我终究找不到让你醒来的办法，
那就让我在找你的路上，
把自己也走成一条死路。”
跃迁的白光吞没一切。
棺匣内，伊安赫的睫毛忽然极轻地颤了一下。
无人看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