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初夏的夜风,从外滩十八号顶层露台吹进来,带着黄浦江的水汽,轻轻掀动桌旗的流苏。
苏巧把香槟杯放下,指腹在杯沿停留了两秒,像要把那一圈凉意牢牢记住。二十六岁,她穿一条墨绿缎面半裙,裙摆垂在膝盖上方,明艳里带一点不动声色的锋利。今晚是她第一次正式和顾氏投资部见面,可她心里并不急。“苏总,人来了。”助理小于推门,声音压得低。
苏巧点头,顺手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慢得像在给自己一点缓冲。顾雪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米白色西装外套,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珍珠扣,在灯下泛出柔和的晕圈。她抬眼的一瞬,苏巧心里忽然一空——像有人在她胸口轻轻抽走了一根弦。
那张脸,柔和的轮廓,微翘的眼尾,连唇峰那点弧度都像被同一把尺子量过。只是顾雪的眼神里带着一点迟疑,像春夜里的雾气,轻轻一碰就会散。“顾氏投资部,顾雪。”女孩递上名片。
苏巧接过,指尖在烫金的“顾”字上停留了一秒,才抬眼微笑:“巧明科技,苏巧。”两只手在空气里短暂相触,温度一触即离。
顾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得比礼貌稍长,耳尖慢慢红了,“苏总……有没有人说过,您和我……有点像?”苏巧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极缓。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头,看向落地窗里两人的倒影——同样微翘的眼尾,同样挺直的鼻梁。一个像盛夏的玫瑰,一个像春夜的梨花。
她忽然有点恍惚,仿佛镜子里站着的是另一个自己,却又不完全是。合作案谈得并不快。顾氏的条件温和,三千万的注资,只要求在AI图像识别模块上加一条联合署名专利。
苏巧把文件翻得很慢,像在逐字确认每一个标点。她的余光里,顾雪一直端坐着,指尖搭在膝头,偶尔轻轻摩挲西装下摆的缝线。那动作莫名熟悉,苏巧自己紧张时,也会这样。“顾小姐,”苏巧终于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我们——以前见过吗?”
顾雪怔了一下,摇头,“应该没有。我从小在上海长大,但……”她顿了顿,像在想一个合适的词,“但记忆里,没有苏总。”苏巧点点头,没再追问。她低头合上文件夹,金属扣“咔哒”一声,像把什么关进了暗盒。露台的风又吹进来,带着一点白玉兰的香气。
顾雪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苏总,下周方便再约一次吗?我想请您看看我们新做的交互demo。”
苏巧微笑,“好。”电梯门合拢的瞬间,苏巧还站在原地。她抬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眼尾,又碰了碰唇峰,像在确认这些线条真的属于自己。
落地窗里,她的倒影孤零零地立着,墨绿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像一尾鱼轻轻摆尾。夜里十一点,苏巧回到位于静安的公寓。
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一路爬到后颈。客厅没开灯,城市的光漏进来,把沙发、茶几、书架都镀上一层模糊的银边。苏巧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坐在地毯上,把笔记本抱到膝头。
屏幕亮起,搜索栏里她慢慢敲下两个字:顾雪。
跳出来的照片不多,大多是顾氏慈善晚宴的通稿。顾雪站在父母中间,穿白色小礼服,笑得温软。
苏巧一张张往下拉,鼠标滚轮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忽然,她停住了——一张两年前的旧照里,顾雪侧身站着,颈后露出一点淡红色胎记,形状像一片细长的柳叶。冰水在杯壁上凝出一层水珠,顺着苏巧的指缝滑下来,滴在键盘上。
她慢慢抬手,把长发拨到一侧,指尖摸到颈后同样位置的浅淡痕迹。
指尖的温度比冰水还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苏巧深吸一口气,关掉网页,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铁盒。
盒子里躺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孤儿院斑驳的围墙前,七岁的她抱着一只缺耳朵的兔子玩偶,身边空无一人。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唯独衣领上那枚用红色水笔描过的塑料徽章,颜色依旧刺目——歪歪扭扭的“顾”字,被描了一遍又一遍。她把照片举到灯下,仔细端详那个小小的自己。
眉眼间,已经有了现在的影子。夜很静,远处高架偶尔有车流呼啸而过,像一条遥远的河。
苏巧把照片重新放回铁盒,盖好,推回抽屉最深处。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慢慢写下一个字:
顾。写完,她停了很久,直到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爬进心脏。
窗外,东方明珠的塔灯一盏盏熄灭,城市沉入短暂的黑暗。
苏巧垂下手,轻声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人和我长得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