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市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傅家老宅的雕花铁门在雨幕中像头沉默的巨兽,阮念初站在门内第三步的青石板上,白球鞋尖沾了点泥,却没敢蹭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阮小姐,先生在书房等您。”管家福伯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客气里裹着豪门特有的疏离。他引着人往里走时,眼角余光总不自觉扫过女孩攥紧的帆布包——那包洗得发白,和这栋镶着金边的宅子格格不入。
阮念初垂着眼,睫毛上沾了雨珠,像只被淋湿的幼猫。没人知道,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悄悄摩挲着包侧缝里藏的一枚旧钥匙,金属的冷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局促。
三天前,她还在城郊的棚户区跟着外婆捡废品,外婆突发脑溢血倒在雨里时,是这群穿黑西装的人找到了她,说“傅先生愿意收养你”。他们没提原因,只给了笔足够让外婆住进VIP病房的钱。阮念初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她没的选。
书房在二楼东侧,厚重的红木门推开时,一股混合着雪茄和旧书的味道扑面而来。傅振宇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鬓角有霜白,眼神却像鹰隼,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审视:“阮念初?今年十二?”
“是。”她声音很轻,却没抖。
“进了傅家的门,就得守傅家的规矩。”傅振宇指尖敲了敲桌面,“以后你就住司寒隔壁的房间,缺什么跟福伯说。还有,在外人面前,你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暂住这里。”
阮念初点头,没问为什么。她懂,“收养”两个字在这样的家族里,或许比“寄人篱下”更扎眼。
“哥,你找我?”
少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没睡醒的懒意。阮念初下意识转头,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傅司寒站在门框边,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却结实的手腕。他比阮念初高出一个头,碎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大概是刚淋了雨,眉骨处还挂着颗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来,没入衣领。明明是少年人的模样,眼神却冷得像冰,扫过阮念初时,毫不掩饰地淬着厌烦。
“这是谁?”他问傅振宇,视线却没离开阮念初,像在打量什么碍事的物件。
“以后住家里的,阮念初。”傅振宇没多解释,“你带她去房间,少欺负人。”
傅司寒嗤笑一声,没应声,转身往走廊走,步子迈得又快又大,根本没管身后的人跟不跟得上。阮念初拎着帆布包快步跟上,走廊的地毯很厚,踩上去没声音,只有傅司寒的皮鞋跟敲在地板上的“笃笃”声,像在给她的脚步划界限。
“喏,就这间。”他在一扇白门前停下,抬手随意指了指,“别进我房间,也别碰我东西,听见没?”
阮念初抬头,看见他眼底的排斥——那不是对陌生人的客气疏远,是对“入侵者”的警告。她攥了攥包带,轻声应:“知道了,傅少爷。”
“别叫我傅少爷。”他皱眉,“听着烦。”
“那……”
“叫哥。”傅振宇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傅司寒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像被雨打湿的乌云。他没看傅振宇,也没看阮念初,摔门进了自己房间,门板撞上门框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惊得窗外的雨都似抖了抖。
阮念初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睫毛颤了颤,却没掉泪。她推开自己的房门,房间很大,有落地窗和衣帽间,比她以前住的整个棚户区都宽敞。可她没看这些,径直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楼下的花园里,傅司寒正站在雨里打电话,侧脸绷得很紧,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末了狠狠挂了电话,将手机塞进口袋时,眼神往她窗户的方向扫了一眼。
阮念初立刻缩回手,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知道,这栋房子里,没人欢迎她。傅振宇收养她或许有目的,傅司寒厌恶她写在脸上,而她……她不是来当玫瑰的,她是来寻一个答案的。外婆倒下前攥着她的手说“去找傅家,问问你爸妈的事”,那句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至于这位脾气不好的“哥哥”——阮念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白球鞋,嘴角悄悄勾了个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他欺负人又怎么样?她在棚户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付刺头,她有的是办法。只是现在,她得先当一朵温顺的白玫瑰,把根悄悄扎进这栋房子的泥土里,等时机到了,再把藏在花瓣下的荆棘露出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阮念初走到书桌前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课本——那是她从学校带出来的唯一东西。课本扉页上有个模糊的指印,是外婆倒下去时碰脏的。她用指尖擦了擦,眼神一点点沉下来。
傅司寒,傅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