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初在傅家的第一个星期,过得像株被放在角落的植物。
她不主动说话,每天准时起床上学,放学回来就待在房间里看书或写作业,吃饭时也只坐在餐桌最靠边的位置,小口小口地扒饭,几乎没发出过声音。傅振宇忙得不见人影,傅司寒则像把她当成了透明人,迎面遇上时目不斜视,偶尔在客厅碰到,也只会皱着眉挪开视线。
佣人私下里都猜,这阮小姐怕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少爷气走。只有福伯偶尔会注意到,女孩每次经过傅司寒的房间时,脚步会下意识慢半秒,眼神扫过门板上贴的那张“禁止入内”的贴纸时,眼里没有委屈,反而像在琢磨什么。
周五下午放学,阮念初刚走到老宅门口,就看见傅司寒靠在他的黑色自行车旁。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单肩挎着书包,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暖化他眼底的冷意。
“上车。”他踢了踢自行车后座,语气硬邦邦的。
阮念初愣了愣:“我可以自己走回去,不远。”
“我爸让的。”傅司寒瞥她一眼,“别浪费时间。”
阮念初没再拒绝,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车刚动起来,她就感觉到傅司寒的身体僵了一下——大概是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腰。她立刻往旁边挪了挪,双手悄悄抓住了后座的金属杆,指尖攥得发白。
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快到棚户区附近的医院时,阮念初轻声说:“傅……哥,在前面停一下吧。”
傅司寒猛得捏了刹车,阮念初没防备,差点撞在他背上。她稳住身形,低声道:“谢谢。”
“你去这儿干什么?”傅司寒皱眉看着不远处的医院大门,眼神里带着警惕,“我爸没说你可以随便往外跑。”
“我外婆在里面。”阮念初没瞒他,声音很轻,“我想进去看看她。”
傅司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没再追问,只是跨坐在自行车上,抬下巴指了指医院:“快点出来。”
阮念初没想到他会等,愣了愣才点头:“好。”
她去了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眼眶有点红,却没掉泪。傅司寒没问外婆怎么样了,只是蹬起自行车:“走了。”
回去的路上,风有点大,吹得阮念初的头发往傅司寒身上飘。她几次想把头发别到耳后,都没来得及。快到傅家老宅时,傅司寒突然开口:“下次把头发扎起来。”
阮念初愣了愣:“啊?”
“挡路。”他丢下两个字,耳根却悄悄泛了点红。
阮念初低头看了看自己散开的长发,没说话,心里却轻轻“哦”了一声——原来这位傅少爷,也不是完全没知觉。
周六早上,阮念初在书房找资料时,不小心碰掉了书架顶层的一个瓷瓶。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白色的瓷片上还沾着点青花纹路。她认得这个瓶子,上次傅振宇跟客人聊天时提过,是清代的官窑,值不少钱。
佣人听到声音跑进来,脸色都白了:“阮小姐,这……”
阮念初蹲下身,正想捡碎片,傅司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刚晨练回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看到地上的碎瓷片,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碰的?”
“是我不小心。”阮念初站起来,低着头,声音很轻,“对不起,我会赔的。”
“你赔?”傅司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佣人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少爷,阮小姐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就能算了?”傅司寒打断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阮念初,“我就知道你这种人来我们家没好事,手脚不老实……”
他的话没说完,阮念初突然抬起头。她没哭,也没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像蒙了层雾,看得傅司寒心里莫名一堵。
“我确实赔不起。”她轻声说,“但我会想办法。”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傅司寒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里莫名有点烦躁。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瓷,没好气地对佣人说:“收拾了。”
下午,傅司寒从外面回来,路过阮念初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贴在门上听了听——像是有人在写字。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一条缝。
阮念初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好几张画纸,她手里握着铅笔,正在画设计图。画纸上是一件连衣裙的草图,领口处有精致的蕾丝花纹,裙摆上还画着碎钻的点缀,看得出来很用心。她的手指很细,握着笔时指节微微泛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了层金边,竟让她看起来有了点易碎的美感。
傅司寒愣了愣,突然想起早上的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正想转身走,阮念初却突然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空气都僵了。
阮念初先反应过来,把画纸往旁边拢了拢,站起身:“傅哥。”
傅司寒干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你画这些干什么?”
“想试试能不能卖掉。”阮念初低声说,“攒点钱,赔那个瓷瓶。”
傅司寒看着她画纸上的设计图,又看了看她眼底的认真,突然觉得自己早上的话太过分了。他别开视线,硬邦邦地说:“那个瓶子……我跟我爸说了,是我不小心碰掉的。”
阮念初愣住了:“你……”
“别误会。”傅司寒立刻打断她,“我就是不想我爸念叨我,跟你没关系。”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丢在书桌上:“给你的。”
那是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里裹着粉色的糖块,看起来很甜。
阮念初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傅司寒转身离开的背影,手指动了动,慢慢拿起了糖。糖纸有点硌手,她剥开时,糖块滚到了手心里,甜甜的水果味弥漫开来。
她把糖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知道傅司寒是嘴硬,可这颗带刺的糖,还是让她紧绷了一周的心,悄悄软了一小块。
只是她没看到,傅司寒走出房间后,靠在走廊的墙上,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颗糖,耳根又红了。他其实是路过便利店时,看到货架上的糖,想起早上阮念初泛红的眼眶,鬼使神差买的。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不让她在傅家哭哭啼啼添麻烦,绝对不是关心她。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今天起,他好像再也没办法把她当成完全透明的人了。这朵看起来温顺的白玫瑰,好像已经悄悄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很细很细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