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舞会前三天,阮念初的礼服终于定稿了。
是一件月白色的抹胸长裙,裙摆用层层叠叠的薄纱堆起,像浸在月光里的云。最妙的是裙摆内侧——她用银线绣了那枚怀表暗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只有走动时,银线才会在灯光下闪过一丝极淡的光。
“好看吗?”她穿着礼服站在镜子前,转头问靠在门框上的傅司寒。
傅司寒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他是来送袖扣的——早上出门时,阮念初让他帮忙带一款银质的袖扣,说是要缝在礼服的肩带处当装饰。可此刻看着她穿礼服的样子,他脑子里早忘了袖扣的事。
她以前总穿得素净,白衬衫牛仔裤,像株没开花的茉莉。可今天换上礼服,才显出她身段有多软,肩颈线条有多利落,尤其是锁骨处那点淡粉色的痣,被月光白的布料衬着,像雪地里落了颗桃花瓣。
“傅哥?”阮念初见他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还行。”傅司寒别开眼,把袖扣往她梳妆台上一放,语气硬邦邦的,“别穿这么露,不安全。”
阮念初低头看了看抹胸领口,笑了:“这是礼服呀,都这样。而且肩带这里缝上袖扣,就不会掉了。”
她说着拿起袖扣,指尖捏着针线开始缝。她的手指细,穿针时睫毛垂着,侧脸在台灯下泛着柔润的光。傅司寒站在原地没走,目光落在她发顶——她今天把头发松松挽了个髻,有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灯光照得像镀了层金。
“舞会那天,我七点来接你。”他突然说。
“好。”阮念初头也没抬,指尖的针穿过布料,“对了傅哥,舞会是不是有很多长辈去啊?我听同学说,好多家长都会去观礼。”
“嗯。”傅司寒应了声,“我爸也会去,还有几个叔伯。”
阮念初缝袖扣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那我到时候得注意点,别给傅家丢脸。”
“你不用管他们。”傅司寒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有我在。”
镜子里的少年眉梢微挑,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像只护食的小兽。阮念初看着镜子里的他,心里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弯了弯。
舞会当天,傅司寒果然七点准时到了。
他穿了身黑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松松敞着两颗扣子,少了点平时的冷硬,多了点少年人的张扬。看到阮念初时,他眼睛亮了亮,没说好看,只递过来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阮念初打开,是条细银链,吊坠是颗小小的月亮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戴上。”傅司寒拿起项链,绕到她身后。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后颈,两人都僵了一下。他的指尖烫,她的后颈凉,像火星落在雪上,“滋啦”一声,燎起点说不清的痒。
“谢谢傅哥。”阮念初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声音轻了点。
“走了。”傅司寒率先转身,步子迈得有点快。
舞会在锦江市的艺术中心办,到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起来了。水晶灯悬在头顶,流光溢彩,穿着礼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站着说话,空气中飘着香槟和蛋糕的甜香。
阮念初刚走进来,就被几个同学围住了——都是之前一起参加设计比赛的,夸她的礼服好看。她笑着应着,眼角余光却在扫全场。
傅振宇在二楼的贵宾席,正和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侧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旁边站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是傅司寒的三伯傅振国,傅氏集团的副总,以前在傅家见过几次,对她总是皮笑肉不笑的。
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大概是其他豪门的长辈。
“念初,傅少对你可真好。”旁边有同学撞了撞她的胳膊,笑着朝傅司寒的方向努嘴——傅司寒正站在不远处,皱着眉把一个想过来搭话的男生赶走,活像个看门的。
阮念初笑了笑,没接话。她正想找机会往二楼去,身后突然有人叫她:“阮小姐。”
回头一看,是傅振国。
他手里端着杯红酒,脸上挂着客套的笑:“真没想到阮小姐穿礼服这么好看,司寒这小子有福气,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这话听着是夸,却把“妹妹”两个字咬得很重。阮念初心里清楚,傅家这些长辈,没几个真心认她这个“养女”的。
“三伯过奖了。”她弯了弯腰,态度乖巧,“是傅哥眼光好,帮我挑的项链。”
她故意把傅司寒扯进来,抬眼朝傅司寒的方向看了看。果然,傅司寒立刻走了过来,往她身边一站,隔开了她和傅振国:“三伯,您找念初有事?”
傅振国笑了笑:“没事,就是跟阮小姐打个招呼。对了司寒,你爸让你上去一趟,说有几个叔叔想认识认识你。”
傅司寒皱了皱眉,看了眼阮念初:“我先上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嗯。”阮念初点头。
傅司寒跟着傅振国往二楼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放心。阮念初朝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
等他们上了楼,阮念初才收回目光。她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果汁,慢慢喝着,眼睛却在扫二楼的楼梯口。
傅振宇找傅司寒,肯定是说生意上的事。她一个小辈,贸然上去不合适。但她刚才看到,傅振国的秘书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进了二楼的休息室——傅家的长辈谈事,偶尔会用那个休息室。
说不定能听到点什么。
她假装去洗手间,绕到休息室旁边的走廊。走廊里没人,休息室的门没关严,留着条缝,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老傅,你真打算让司寒接手城西那个项目?”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项目水太深,当年阮家就是栽在那上面的……”
阮念初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攥紧了杯子。
阮家。
是她的家。
“旧事别提了。”是傅振宇的声音,听着有点沉,“司寒长大了,该接手点事了。”
“可那项目跟阮家有关啊!”另一个声音接话,“当年阮明远(阮念初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他老婆也跟着没了,现在你把他女儿养在身边……老傅,你就不怕?”
“怕什么?”傅振宇冷笑一声,“一个小姑娘而已,翻不起什么浪。再说,她还得靠傅家活着。”
“可司寒那小子……我看他对那丫头太上心了,别到时候……”
后面的话阮念初没听清,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休息室里的声音突然停了。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傅振宇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阮念初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她看着傅振宇的脸,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念念,别信傅家的人……”
原来如此。
他收养她,不是因为好心,不是因为认识她爸妈,而是因为她是阮家的女儿,是他手里的筹码。他怕她查当年的事,怕她翻案,所以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住她。
“我……”阮念初张了张嘴,声音有点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找傅哥,刚才听到里面有声音,以为傅哥在这儿……”
“司寒在那边说话。”傅振宇的眼神像刀子,刮过她的脸,“以后没事别往这边来。”
“对不起傅伯伯,我知道了。”阮念初低下头,掩住眼里的情绪,转身想走。
“等等。”傅振宇突然叫住她。
她停住脚步,心提到了嗓子眼。
“地上的杯子,收拾干净。”傅振宇丢下一句话,转身关上了门。
阮念初蹲下身,慢慢捡地上的玻璃碎片。碎片很尖,划破了她的手指,血珠滴在地上,和果汁混在一起,有点刺目。
她没觉得疼,只觉得心里发冷,像被泡在冰水里。
原来她一直活在别人的算计里。原来傅司寒的好,傅振宇的“收养”,都是假的。
“念初!你怎么了?”
傅司寒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急。他跑过来,看到她流血的手指,脸色瞬间变了:“怎么弄的?谁欺负你了?”
他蹲下身,抓起她的手就往嘴里塞——想帮她吮掉血。阮念初猛地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傅司寒,看着他眼里的急和疼,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知道吗?
他知道他爸爸收养她的真相吗?
他对她的好,是不是也带着傅家的算计?
“我没事。”阮念初别开眼,声音冷了点,“不小心摔了杯子,我自己收拾就好。”
傅司寒愣了愣,感觉到她的疏离。他皱了皱眉,没问为什么,只是蹲下身,用纸巾包住碎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他拉过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伤口上。
“别碰水。”他的指尖很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跟我去那边坐会儿。”
阮念初没动,也没说话。
傅司寒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她:“怎么了?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他刚才在楼上,总觉得心神不宁,一下来就看到她蹲在这儿捡玻璃,脸色白得像纸。
阮念初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咬了咬唇,低声说:“傅哥,我们回家吧。”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不想看到傅振宇,不想听到那些虚伪的话,更不想……再对着傅司寒的脸,猜他是不是也在骗她。
傅司寒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疼。他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家。”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他的手心很暖,紧紧攥着她,好像怕她跑掉。
阮念初任由他牵着,手指却冰凉。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看起来很亲密。可只有阮念初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心里那朵悄悄发芽的嫩芽,好像被刚才听到的话冻住了,裹上了一层冰。
而那层冰下面,藏着的不只是委屈,还有一丝慢慢醒过来的、带着刺的恨意。
城西的项目,阮家的旧事,爸爸的死……
傅家,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都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