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患了痼疾,汨汨地淌下雨,点到地便成了圈。光速枯萎的白云,虚弱地吐出一股寒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百十只脚从水上踏过,只有一个身影一直停留在屋檐下,乍一看还以为是石塑。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身着灰蒙蒙的衬衣,挂着条中长裤,破旧的皮鞋都被脏水溅湿了。他的眼睛久久地盯着某一处,已经出神许久。
直到第二声雷响撞进耳朵,他才缓缓回过神来,抖抖衣服和裤子,在冷风里吱呀吱呀地走去对面的酒馆。
“嗨,又来啦?”老板娘笑眯眯地望着他,恶作剧似地调控灯光,缤纷的几道光即刻在他头上打起旋来。
“嗯...麻烦给我一杯......白开水。”
老板娘并不惊讶,只是默不作声地去接饮用水,往里投了几块冰,又倒了三十毫升96度生命之水。
男孩沉默着接过水,丝毫不介意被下了酒,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酒气从舌根上炸开来,连骨髓都在微微发热。
他脸上泛了红,语气恼怒极了。“喂,你为什么...”
老板娘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看男孩僵持在原地,她下了吧台,把袖子往上捋,一段光洁的手腕便暴露在视野中。随后,那只手递了过来,停在两人之间不远处的半空,五指微微分开,带着无声的邀请。
“听说你怕人。里面有个房间,隔音很好,去么?”
男孩倒吸一口气,脚跟发着抖。见那只手迟迟没有动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右手搭了上去。
其实老板娘说得没错,房间里的东西会给到他安全感。喧嚷声、骰子声通通被阻隔在外。独立的蓝牙立足于半悬的架子,一首一首放着歌。长毛猫向他奔过来,绕着脏鞋子打转。
暖灯盖着整间房,桌子的一头排着可乐、雪碧、橙汁、椰子水,另一头排着长岛冰茶、教父、威士忌酸。
“请。很不巧,今天过节,按照规定——酒水、饮料都是免费。”老板娘松开手,抬脚就要离开房间。
没走两步,她的袖子被拉住了。她撇过头来,看见男孩指着外面的满桌客人,冷声道:“免费?骗鬼呢。你的收银机倒是响得比雷声还勤快。进来的客人,哪个没付钱?别告诉我那是你的大号在给小号转账。”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噎了一下,眼中略过一丝不明显的惊讶,随即又被更浓的笑意覆盖。她没有抽回袖子,就着被拉住的姿势,微微倾身,靠近了些,黯黯道:
“看来你怕的不是人,而是...被人骗?”
男孩的呼吸停了停,尽管瞪着她,脸颊的绯红却让他气势全无。“是又如何。你,尽管报价。我不差那么点钱。”
老板娘若有所思,“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多少钱。——唔,你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那么公平起见,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温筱檎。”
猫咪似乎也站温筱檎这一边,在男孩的怀里边叫边踩奶,叫到后面发出呜呜声,很是惹人疼。
男孩顺着猫毛摸了一下又一下,一眼都没有留给温筱檎,只是对着猫回答道:“陈谦。”说完似乎对自己的音量不满意,高声重复了一遍:“我叫陈谦。”
“好呢,我听见了,陈小石像。今晚一共零元。”他余光瞥见老板娘眯着眼,似乎是又得逞了。门被轻轻带上,留下他和那帮凶的猫大眼瞪小眼。
“都怪你。”陈谦皱紧了眉头,向帮凶展示他挥拳的动作。帮凶和普通猫不一样,它是温筱檎带大的,性格也随她,丝毫不怕这套组合拳,反而眯起眼睛。
陈谦顿时觉得连猫都在笑他,一言不发地将猫抛落在地,起身就要走。
猫咪又开始发出呜呜声,先是咬住他鞋子不放,在他停住后爬上他的身体,舔舐他的脖子、下巴、嘴唇。
“......”
他破罐破摔地回到原座位上,一气之下把桌上的酒都喝了个精光。
其实他不擅长喝酒,也尝不出来哪款是经典酒、哪款是上品酒、哪款是改良后的常规酒。他只知道这个烈一点、那个淡一点。
在最后一口酒入腹后,他眩晕得难受,眼泪一滴一滴地淌出来。他紧闭着眼,发出了呜咽声,又刻意地把它咽下去。
那些不可言说的、不曾宣之于口的,对温筱檎的感情,也一并咽下去。恍惚之间,陈谦似乎看见她晃着酒杯轻笑的模样。
危险。
所爱之人太过危险,像海啸般卷走了他的心脏、 眼鼻、口舌以及全身的神经。数个日子里,他承载过太多的涌动,通通化为委屈,在关门的刹那一触即发。
他自以为那些泪水已经流尽了,酒水已经饮尽了,那剂迷魂药的药效却迟迟不减轻。他反锁了门,也听得见拧门声,只是默默不语地坐在原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咔哒一声,门被人用钥匙打开了。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怎么,还在生我气啊?小石像。”这分明是句挑衅的话,语气却在哀叹。
他猛地抬头,温筱檎的脸色不太好,尤其是在看见他之后。
他任由眼前人步近自己,在极亲密的距离中停下来。“这个免费的小空间,不是让你用来反锁然后独自酗酒的。”
温筱檎的目光落在他的眼角、嘴唇和喉结上,随后用手抹了抹他的下唇,“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
陈谦抿着嘴,眼角越来越红,几乎了用了全力推开温筱檎,不管不顾地跑向门外,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对不起,我不可以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