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筱檎关上门，慢慢蹲下身，伸出手。那只随了她性格的长毛猫立刻亲昵蹭了上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她伸进蓬松温暖的毛发里，指尖却微微发凉。
空掉的酒杯无一不意味着，她爱的傻瓜几乎是一口气灌下去的，为的什么呢？不过是急于以痛苦来麻痹另一种痛苦罢了。
“帮凶......”她轻轻点了点猫咪的鼻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好像......玩脱了。”
她收回了叹息，脚步沉稳地将杯子端上吧台，洗了又洗，最后放进标记着“小石像”的柜子里。走神的那几分钟，又来了几桌客人。他们也不点酒，专挑便宜的汽水点——多半是来避雨的。
温筱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困住的感觉。她擦拭着酒杯，在闷雷之中完成一单又一单。收银机还在叮咚叮咚地响，她觉得老天在敲她的头。
吧台外，避雨的人们挤在卡座里，低声交谈聚成一片嗡嗡嗡的背景音。她啧了一声，接住水龙头的水就往脸上呼，也不管妆容化没化，清醒了几分便是好事。
过了凌晨两点，挂在门口的牌由“营业中”变成“歇业间”。拉下厚重闸门的瞬间，温筱檎习惯性地弯腰，用手一捞，捞空了。她愣了一愣，猫呢？
陈谦走后，她的心魂也被牵走了，丝毫没有留意到猫咪在不在身边。她猛地转身，重新开闸门，走进那个特殊的房间。只有几根细长的猫毛还躺在脚边，被步子带得卷曲起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温筱檎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一条未读信息弹了出来。【小石像：霞飞路 117号，后巷杂物间。】
陈谦的信息碰亮了屏幕，屏幕映亮了她下垂的眼睫。她弯了弯嘴角，没有犹豫、没有猜疑，拎着车钥匙直奔目的地。
她掠过了几座写字楼，越往前走视野越暗，大片的路灯都坏掉了。最后到达了目的地，暴露在她眼里的依旧是豆丁似的小小身影。
不过这次不是竖直的石像，而是双手抱膝，听闻脚步声后，头使劲往衣服里埋。猫咪倒是读不懂人类情感，只是乖乖地蜷在皮鞋上，看起来已经沉入了梦乡。
温筱檎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雨水撇到了脸庞，顺着肌肤滑到衣服上。抓车时的焦灼和冲动，都在这一刻冷却下来。
巷子里只有她的呼吸声。另一个人的呼吸又浅又微弱，她多么努力也无法听见。
她慢慢走了过去。杂物间里漂浮了不知多久的灰尘和潮湿霉味扑鼻而来，和少年身上持有的干净的气息形成反差。
温筱檎在离陈谦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雨水淋不着他，只好在温筱檎的伞上滴滴答答地拍打个不停。她微微地弯下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混着雨水的凉意，却比平时低沉柔和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陈谦。”
不是“小石像”，是真真切切的两个字。
蜷缩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埋得更深了，只有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醉，嗝...对不起。”
“那就看着我。”温筱檎蹙着眉，目光依旧停留在他湿透的发顶。
陈谦想说不要，但不知道今晚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说好，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样的神情温筱檎见过太多次，只是这次他实在狼狈，像被欺负狠了般，拧巴得连陈谦本人都是一愣。
温筱檎又靠近了几寸，现在两人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陈谦的心跳从未有过地快，神情恍惚了几分。在他闭上眼，连呼吸都停滞的一瞬间，意料之中的吻没有到来，嘴角残余的呕吐物反而被抹走了。
“怎么，在想什么？”温筱檎好笑地问。
果不其然，他的脸颊红得不像话，死死抿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伸手捂住了温筱檎的嘴，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许说话了。
他没有多用力，手被人轻易地提了一下，就悬在两人之间的半空。随即，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吻，在那只手的手心上。
猫咪被皮鞋的动静惊醒了，不偏不倚，跳到了陈谦怀里。
“看来...”温筱檎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却又清晰地钻入陈谦的耳朵里，“我的‘帮凶’，找到它想找的人了。”
“......”
陈谦抖得厉害，像血肉淋漓的鱼咬着钩子在渔网里扑腾。“为什么是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爱像寒冬热病一般，压弯了我的青春。
自母亲被父亲抛弃，对陈谦是既爱又嫌弃。母亲的五官总是蹂成一团，声音总是沙哑又伴随着笑意。神秘、诡谲，又神经兮兮。
“小谦......爱是累赘。别看妈妈狼狈，你以后啊......也可能会变成像妈妈一样的可怜虫。”
那些话被陈谦死死咬碎在齿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战栗。
“你...”温筱檎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在叹息。半晌，她又把袖子往上捋，露出洁白的手腕，向他递来。
“还能走吗？小石像。”
没有动静。
无论她怎么哄，声音放得如何低柔，陈谦什么话都不愿意说了，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泥胎，紧闭着眼。他把自己彻底封存了，隔绝在温筱檎的话语之外，也隔绝在雨夜之外。
“总之，酒是我准备的，人我当然要负责。”她弯下腰，把陈谦轻轻抱起来，安放在车后座。窗开大了，她便褪去风衣，披在他身上，也刚好盖住了猫。
车子启动了。窗外的世界被疾驰的车速和淋漓的雨水拉扯成一片模糊的色块。霓虹灯在湿透的玻璃上晕染开来，像极了打翻的胭脂盒，红一块、绿一块、紫一块地洇开，又被水流冲淡、拉长，成了垂死的流光。它们落在陈谦的眼里，如同水底摇曳的鬼火，明明灭灭，毫无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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