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筱檎的家很干净,除了陈谦见过的那只,还有另外两只猫。那两小只是家里的宝贝,一只叫皇帝,一只叫皇后。
皇帝和皇后并不喜欢随身携带的那只,一见着就冲着它哈气。
“哟,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她绕过皇帝皇后,径直走入卧室,把陈谦放下。
“这几件衣物是新的,你穿上应该没问题。旁边有独立沐浴间,挂钩足够用。···”
陈谦的指尖在床上摩挲着,这布料极好。它...不止布料,整张床,整个卧室都散发着温筱檎身上的香调。气味像襁褓般怀抱住他,好像回到了妈妈爸爸恩爱着的时候。
他吸了吸鼻子,“不用了”。
温筱檎坐在他跟前,垂着眼睛,目光锚定在他的脏衣服和脏裤子上。只见她眉头越来越紧,忍耐着扯扯他衣角。“啧,听话。”
“......晕。看不清。”
这时温筱檎才留意到陈谦双手撑着床,看来是真的很晕。于是她替陈谦轻轻解开扣子。褪去衣物的过程里,她的手几乎没有碰到过肌肤。
于是陈谦不做反抗,但依旧抿着嘴,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至于后来,怎么一丝不挂地坐进浴缸里,被淋上温水和泡泡、最后穿上温筱檎的长袍,他已经不记得了。
就要躺下去时,他听见温筱檎说先别睡,然后一杯水和几粒丸子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东西?”
“你的药。”
“你从我家偷的?”
温筱檎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很像小偷?”
“那你为什么有这些?”
“我见过你的诊断书。上次,你把它遗落在酒馆里了。真实姓名、电话号码、身份证号,一览无余。我要再迟一点捡起来,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我的药也在那?”
“这倒是没有。”
“那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面对他的问题,温筱檎还是一贯地婉拒那些自己不想答的问题。她轻笑着,抬手弹了弹陈谦的额头。
“好好睡觉。”
“......”
这一晚,他睡得很香,还做了一个漂亮梦。
他梦见了自己变成众多琥珀色水母中的一只,漂浮在海洋中,比一根鸟羽还要轻。他自由自在地游着,没有战粟、没有寒冷。
游进最深处,他看见了温筱檎。那人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仰着头,合上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姿态是放松的,甚至是神圣的。仿佛整片海因她而生。
陈谦不受控制地向她游去,海水忽地变绿,周围掉下来几座诡谲的铜像,惊扰了鱼群,蹲踞在下方的海床上。那分别是温筱檎养的那三只猫!
他骤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似乎还流动着海水。四周空无一人,连猫也只剩下最熟的那只。
枕边放了张醒目的红色纸片。——“衣服没买对尺寸,当是送你的了。早饭在电饭煲里,不合口味也勉强吃两口。休息够了就来酒馆抵账。”
他吞了吞口水,被抵账二字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只是学生,连最不受欢迎的汽水都买不起。
温筱檎的手艺很好,饭菜虽不精致,却香喷喷的。黑色的什肉送进嘴里,却意外的好吃。
他已经丧失食欲很久了,如果不是吃上这顿早饭,他几乎要忘记美味是什么感觉了。
今天的阳光终于挣脱了连日的阴雨,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大片大片地涌入。
光照不穿他的身躯,那眉头却聚满密云。米饭冒出的烟不断跳升,他的身躯却一点点下沉。
最后这饭也没吃完,洗碗的时候那缸水倒映出陈谦的脸,憔悴、不安、无神,像爸爸说的没人爱惹人厌。
而他的爱人风情、自立、漂亮的眸色深得看不见底。
他望着那对苦涩的黑眼球,厌烦得开了水龙头,喷了洗洁剂。直到那缸水顷刻间变得脏兮兮的,他才关掉水龙头,稍稍舒服了些。
他拖着身躯向酒馆走去,求神佛施舍力气。到了目的地后,几乎是用拳头将门撞开。
“小石像?”温筱檎问候道。
陈谦站到她面前,干脆低下头,把声音一压,倔强道:“昨晚的事情,对不起。钱,我以后想办法还你。以及,以后别叫我小石像。”
温筱檎摇摇盛着果汁的酒杯,向他递去。“早安,先把这个喝了再说。”
他的拳头快攥起火了,温筱檎又补充道:“你救了我的猫。”
陈谦根本算不起这些施与受,咕咚咕咚把果汁咽下肺,两指夹着空杯问:“然后呢?”
温筱檎接过酒杯时,安抚似地在他手腕上摩挲了几下,才将杯子放回原位。
“然后你过来。”
这次不像上次那般游刃有余,两人的步子都明写着急切,温筱檎拉着他的袖子进了特殊房间。
“纸上写着抵账,是因为我知道你醒完酒就会偷偷跑掉,然后躲在角落里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温筱檎的声音在昏暗里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在陈谦的脑神经上滚了一圈,咚一声穿透隔膜落进心里。他呼吸一窒,只想往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冰凉的门板。
温筱檎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面自己。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却仍带有几分她惯有的力度。
“刚刚给你喝的果汁,是补充维C维D的,昨天用手掂量了一下,多轻多重,你自己没数么?”她的嗓音尤其温沉,令人听着不像在教训,倒是微妙得不可言说。
陈谦已经撇开脸,紧闭着眼睛,似乎被信息量灼烧得发疼。耳朵和温筱檎碰过的地方都在迅速变粉。
温筱檎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目光垂落下来,神色复杂地回答第三个问题。
“至于我选的人为什么是你,不如......问问你自己。”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时日里,你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杵在店外一动不动。晴天这样也就罢了,而下雨天...连伞也不知道撑。”
陈谦猛地睁开眼睛。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捅开了他竭力想要锁住的羞耻与隐秘。浓烈的睫毛不安分地抖动,仿佛承受不住这被看穿的重量。
空气里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