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见输液瓶只剩十分之一不到了，便随他去了。
到了目的地，门一推开，他要见的人靠在床头，背不算直，却给人一种稳定感。
她的脸色苍白无力。点滴管里的液体缓慢低落，连接着手背的留置针。她合着眼，皱着眉，带着一丝疲累和痛楚。
陈谦的心停了一拍，慢慢向温筱檎靠去，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那双手却忽的被抓住，她的眼睫动了动，虽很久没见，但温筱檎幽邃的眸子一下子锁住了他。
“小石像，我抓到你了。”
话里带着一丝挑逗，声音又闷又沉。每落下一个字，就像挠了一下陈谦的心尖。
温筱檎的视线扫过陈谦凌乱的头发、红肿的眼眶，和灰灰的脸颊，说：“抬头。”
陈谦对上她隐忍的目光，又略过柜子上带血的衣服，立刻低下头，失神又无助。
“怕了？”温筱檎的声音依旧沙哑，明明是个问句，她的语气却是在陈诉。
陈谦的嘴唇动了动，想否认，想解释，想倾诉这几天的煎熬，想告诉她“帮凶”的奇迹，但最终都化作眼泪，被死死憋住。
那带着留置针，冰凉到极点的手指伸过来，并未如陈谦所想的擦拭他的眼泪，而是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力道一点也不大，因虚弱而显得更轻了，却让陈谦浑身一震。
她的指尖稍稍用力，迫使他更清晰地迎合她的目光。呼吸却因动作而略显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怕什么？”她的声音更低了些，气息很乱，却多了几分穿透力，“我还没死呢。”
她松开他的下巴，手顺势下滑到陈谦的手腕上，“坐下来，告诉我你多久没吃饭了。”
陈谦听话地坐下，低头咕哝道：“不知道，三四天吧。”
“呵。”温筱檎被气笑了，却又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还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口，就牵动了气管，引起一阵阵压抑的、破碎的呛咳和喘息。
她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力气。一通对话后，脸色更加苍白，汗珠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她没有再说话，陈谦也不敢问她“伤着了哪里”，他的手被温筱檎带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安抚他，告诉他“我没事”。
温筱檎像想起了什么，在陈谦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蛋糕，柜子，第二层。”
陈谦拉开第二层柜子，愣住了。是一个黑森林小蛋糕，他看过些爱情小说，得知这寓意着“创伤愈合”。
他拿着刀叉发抖。温筱檎便微微倾身，握着他的手切下去，“陈谦，代替我...，切开所有阴雨天。”她说得极缓极慢，将陈谦的内疚一洗而空。
樱桃香从他齿间蔓开来，甜而不腻，这是陈谦过得最开心的生日。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自己的节日。
当最后一口落入腹中，温筱檎说道，“合胃口么？”见陈谦不停地点头，她微微停顿，积攒着气息，重新道：“小朋友，该上学了。”
声音渐弱，她困倦得半合着眼，左手却精准地找到他头顶的发旋，用力按了下去。“别泄气。”指尖带着麻醉剂残留的微颤，“小少年...要永远昂首。”
风雨暂歇，世界重新运转，他意识到，温筱檎即使躺在病床上，依然是他世界里那个掌控方向、不容他沉沦的灯塔。
陈谦带着一股剥离血肉的艰难，直起了身体。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水母水母画本轻放在她床边，狠狠抹掉了眼泪，目光由依恋变得决绝，他背上书包离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回到学校，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消失，但他已经能承受起不被理解的疼痛了。
他喜欢这份孤单，能让他静心去补昨天的课程。老师刚好在评讲，他便边听边学边练。
下课了，他破例地没有画水母，而是去和各科课代表沟通，要来了九份全面的笔记。
补好笔记了，就开始自己重做作业。这天，他把书带回宿舍，罩着被子摁亮了小台灯，写了个通宵。
第二天，他上课不是记笔记就是对答案，下了课就去找老师问问题。血丝已经爬上了他的眼睛，他的头偶尔出现嗡嗡声。
可他生性倔强，又恐惧退步，直到所有知识点都会了，他才肯趴桌睡觉。这时，舌头已经在薄荷的味道里浸泡了不知多久了。
过了几天，学校进行了一次月考，他轻松地把题目写完，拎着卷子就去讲台。
“同学，你干什么？”
“老师好，我提前交卷。”
那位老师瞬间皱眉，将他拉出走廊。“荒唐！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反骨！你检查过了吗？满分吗？”
陈谦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有规定不能提前交么？”
老师嘴角扯了一下，还没说话，陈谦便开口道，“我是高一七班陈谦。”边说边把卷子放在她手上，“现在我要上厕所，很快我会自动回到座位上。如果老师不放心，请跟着我到门口。”
不等回应，他向厕所走去，也不再看老师的表情。
其实他并非有意气老师，而是实在等不及。他在厕所里抽出手机，带上耳机便给温筱檎打电话。
“小石像？”
“嗯。我...考完了。”
“感觉...，如何？”
“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你......好好休息。”
“好...去吧。”
陈谦还想说什么，隔间外传来脚步声和隔壁女厕门开关的声音。陈谦心一紧，低声道：“挂了，下次再打。”迅速掐断通话，摘下耳机，塞回校服袋里，动作快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他按下冲水键，推门走出隔间。几乎是同时，旁边女厕的门也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是抒妮，他脸上还带着水珠，显然刚刚洗过脸。
四目相对。
抒妮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陈谦未收好的耳机线，眼睛瞬间瞪大了。她朝陈谦眨了眨眼，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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