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到座位上。
考试结束了,各个室的考生回到自己的班上,由纪律委员负责管纪律。
陈谦撕下一小片草稿纸,飞快地写下:“抒妮,刚才在厕所看到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拜托。”
他将纸放在抒妮的桌子上,用橡皮压着,然后忐忑不安地返回座位,等抒妮回来。
谁知抒妮边向座位走来边一脸“我懂你”地说:“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和女朋友偷偷聊天嘛!”
抒妮的嗓门一亮,大半个班安静了下来。大片目光探照灯似的撞在陈谦身上。
还在整理资料的监考老师也立刻锁定了声源——抒妮,以及她话语指向的目标——陈谦。
陈谦的脸被烈火灼烧着,血液直冲头顶,耳里嗡嗡作响。他扶了扶桌子,没让自己倒下去。
抒妮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她有些慌乱地避开人群的目光,快步回到自己座位,把头埋了下去。
因为这件事,抒妮在班级里出了名,她被各个小团体邀进话局,还给她起了“八卦神婆”的外号。
而另一边,陈谦在办公室里鞠躬道歉,承诺永远不带手机来学校。他交了一千字检讨,老师看他成绩好,也有态度,就放了他走。
他迈向教室,低着头坐下。抒妮自知无意带来了麻烦,却让自己得到了名声。她也不跟着陈谦玩了。
偶尔和陈谦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目光都会唰地移开。
后来,陈谦也不装了。每当抒妮望向他,他都冰冷而疲惫地凝视回去。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疏离。
就像一场...审判。抒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血色褪尽。她跑掉了。
她的男朋友就在隔壁班,名字叫张扬,人很高,很受欢迎。人被叫出来后,抒妮小心地清清嗓子,抖着声音问他:“扬扬,我们班...陈谦同学,我没有帮他保密,他现在肯定讨厌死我了,...像要杀了我!今天我想关心他,可他二话不说瞪过来,他是不是要打我呀......”
张扬听得眉毛蹙起来,“谁?那个精神病?班里不是很多人喜欢你么?他怎么敢的?宝贝...不是你的错,是他影响了你。这种阴郁的精神病,你能远离就远离,晦气死了真是!”
抒妮点点头,回到座位想了想,又趴着哭起来。同学们便个个围到她身边。
“抒妮,你怎么了?”
“别哭啊,发生什么事了?”
“谁欺负你了?”
陈谦一言不发提着本子走出去,在走廊上面画水母。他脸上没有波澜,内心只有嘲讽。
造谣、孤立,他在小学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背离内心的人们常常恐慌,他们聚集在一起,用集体的尺子衡量一个人的对与错。
他明白集体潜意识是怎么一回事,他本不想卷进去。奈何羔羊们不满羊圈里站了个人类,尽管那个人类极无辜。
他觉得自己头上有诺亚的标识,温筱檎也有,他们才是同类。在肮脏的洪水里面,画本、水母、对温筱檎的承诺就是方舟。
他以为会一直和人群对立,直到一节语文课,讲到《江畔独步寻花》时,联系着《咏蝉》一起讲。
老师点点黑板,抛出问题:“杜甫写花枝易落,骆宾王叹蝉翼难飞。他们啊,在抗争什么呢?谁能来回答?”
“花碰一下就掉,蝉摁一下就飞不了。”班上不知谁玩起抽象来,全堂哄笑。
“老师”陈谦打断了笑声,举起手,“我来。”老师点点头,提提眼镜,看看这个带手机进校的违规生能说出些什么。
“枝繁叶茂本是生机,但旁逸斜出者必遭修剪。正如蝉鸣高洁,却被风声淹没。风声喧嚣,蝉鸣当然微不足道。无人信骆宾王,不是世界聋了,而是他被集体排斥在外。他的声音,在集体的喧嚣中注定沉没。就像羊圈里容不下人类一样。”
他坐下后,全场鸦片无声。后排的椅子动了动,有人从后面黑板上撕下“远离精神病”的纸条。他句句不提班集体,却句句指向班集体。
老师惊讶了一瞬,马上鼓掌。老师都表态了,同学们也只好跟着鼓掌。只有抒妮在原地颤抖。
台上人还未出声,抒妮猛地站起来,声音里染了哭腔:“老师,我肚子疼得受不了,我去厕所。”
她要走,路过陈谦时撞了他胳膊一下。
“陈谦答得好啊!这古典诗歌呢,你不但能读懂,还读痛了!你的回答富含哲思。现在,我用通俗易懂的话给同学们解释一下···”
陈谦坐下来,见这堂课没别的重点,便开始画画。这一次不是画水母了,而是画人。
画他自己,画他妈妈,画温筱檎,画王婶等等。他小时候被孤立了就经常画画。时间一久,画得还有模有样的。
有几个人向他走过来,生涩地举起零食“陈...谦,你要吃吗?虽然我们不熟,但是你这画挺好看的。”
“好啊,谢谢。”陈谦笑得灿烂,答得也爽快,顺手撕掉了本子前面几页,“作为回报,送给你们。”
那两人立刻露出笑容。陈谦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一个别扭着不说话,另一个拍了一下他屁股,说:“我呢,叫我小洺就好。他是我认的弟弟,害羞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我们都是叫他豆豆。”
“我们呢,会偷偷带手机,像你一样。我们还带游戏机。有时候无聊了,我在看心理学,他在看哲学,我们在比谁更早看透谁。”
陈谦超他们比了个大拇指,“嗯......我也看。我看弗洛伊德...荣格...阿德勒,我上课的发言,其实跟一本叫‘德米安’的书有关。”
豆豆躲在小洺后面,想拉他走。他扣着豆豆的手,前后晃着,一边晃一边聊:“阿德勒?啊,那人真讨厌!我无法前进了,他说我只要想改,一下子就能改好。我想快乐,我想成为富豪,也没见我成功嘛......看他的书还不如打游戏。”
“呵哈哈哈...他说的改不是那个意思啦。不过我也不大懂...”
“......”
陈谦先前对自己的定义,顷刻破碎。什么孤僻、不被理解、不善社交,都是狗屁。
他是昂首挺胸的少年。他可以遇到和他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