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开到了水母馆。温筱檎还没有彻底痊愈，走路比平时慢了许多，但脊背挺得很直。陈谦紧紧地跟在她身侧，目光被梦幻的蓝色世界吸引住。
“哇......”
成群半透明、形态各异的水母在深蓝色的海水游着，海月水母、灯塔水母、夜光游水母......
温筱檎侧头看他，少年的侧脸被幽蓝的水光映照着，神情里充满了惊叹与着迷。
他像一个第一次见到圣诞树的孩子。他笔下那些孤独或自由的水母，此刻正在他眼里拉开一个更烂漫的世界。
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向一个巨大的圆柱形水箱。里面，有成千上万只蛋黄水母。
“像不像...你画的那页‘金色风暴’？”温筱檎朝他眨了眨眼。
陈谦用力点头，“你还记得......。像，但它们更......更......”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还形容这厮震撼。“更活着。”
陈谦很认真地看，像在和它们对话。温筱檎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目光偶尔从那些梦幻的生物移到他的脸上。
幽蓝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流淌、变幻。周围游客的低语和脚步声似乎隔绝在了另一个次元。
回去时人流很多，陈谦伸出手，在宽大的袖口遮掩下，轻轻握住了温筱檎微凉的手指。
“喜欢吗？”温筱檎问。
陈谦望着温筱檎的眼睛，小声说了一句喜欢，他踮起脚尖，声音攸然放大：“他们...奇形怪状的水母...是我的幻想，你是，是...我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她的身影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宣言。
她只是侧了身，正对着他，抬起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她的指腹有些粗糙，带着长期调酒留下的薄茧。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周围是熙攘的人群，是游弋的生灵，是幽蓝迷离的光影世界。而他们，是这片喧嚣深蓝中，唯一静止的孤岛。
温筱檎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背景音，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在陈谦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知道了。”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更深的剖析。然而，这三个字里蕴含的重量，已远超千言万语。
她的眼睛会说话。
我听到了。我懂。你的幻想，你的渴望……我都收到了。
你这份最深处的渴望，也刻进了我的心底。
我在这里。过去在，现在在，未来……也会在。
陈谦眼中的慌乱和忐忑，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安心。如此纯粹，如此明亮，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在幽蓝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走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你的‘渴望’饿了，需要补充能量。”她拉着他，重新汇入涌动的人流。
临近傍晚，他们回到了酒馆。
趁还没到营业时间，温筱檎摊开谱子，看向陈谦。
陈谦深吸一口气，轻轻开口唱：“啦......你进出在...我脑海，水母...游过我的血脉，不要...就这样离开，我会爱到...我失去力气爱。”
温筱檎的目光穿过流淌的旋律，看进他清澈的眼眸里，温柔地说：“站到吧台上来。”
陈谦慢慢走到她身边，她俯下身，轻轻吻了他一下。
“别怕离开......”
“你的小舟，从始至终都在我的甲板上。”
陈谦怔怔地听着，她的回应裹住了自己歌声的回音。
“好。”
这一次，他没有脸红，没有慌乱，而是虔诚地覆上温筱檎撑在吧台上的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就像握住了这个世界最可靠的锚点。
未来还长，但航向已定，灯塔长明，小舟坚固。
这晚，陈谦骄傲完了就坐回最角落，又变回小石像了。
他从书包里倒出十八张卷子、两支笔和一块橡皮擦。温筱檎微微蹙着眉。陈谦感受到目光，抬头望她，然后无奈地耸耸肩——没错，高一就是这么多作业。
温筱檎边锤着黄柠檬边不解，在她上学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作业。大概率又是因为改革怕。
作业一科一科写，酒一杯一杯调，他们的确有充足的耐心。但一到点，两个人都很合拍，捞起大病初愈的帮凶就关闸回家。
陈谦倚靠在床头，看着温筱檎把纸垫在腿上写东西——那姿态和陈谦在宿舍时补功课很像。
“写的什么？”
“你的歌。”
温筱檎把纸递过去，上面几行是陈谦唱给她听的，她一一记住了。
“你进出在我脑海，水母游过我血脉。不要就这样离开，我会爱到失去力气爱。”
而下面，是温筱檎接的歌词。
“念头吧，烈过酒水里的冰，化了，...也呛喉。
水母...有毒的透明，蛰进了，...就赖着不走。
不想离开，那么来，照照镜。
我这里只收容...沉底的醉鬼，和醒不了的梦。”
这份谱更专业，记有些罗马文、意大利文，符号拍子以及bpm都写上了。
她的歌声仍带着慵懒感，但音准好，转音也有味道。像赤脚走在湿湿的沙砾上，被海浪扑到风衣的一脚。
陈谦听得很沉醉，“原来你会声乐和乐理啊......”
温筱檎刚“嗯”了一声，又摇摇头，“乐理是在你上学的时候自学的，方便记录。至于声乐，你猜猜...酒馆里最初的驻唱是谁？”
陈谦吸了吸鼻子，“可不可以...一直给我唱，我......”他低了头，耳尖红得不得了。
“嗯？”温筱檎不明所以。
陈谦的呼吸乱了乱，咕哝道：“因为你的声音，很...性感。”
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上，神情带了点了然，又有点逗乐的意味。
“性感？”这两个字被她含在嘴里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带着更哼完曲子的微哑，尾音拖得很慵懒。陈谦埋在温筱檎的衣服里，“姐姐...别说了......”随后感觉到一阵低低的笑声。
“我这种嗓子...熬夜熬的，烟熏的，酒泡的。”她随意地像在点评一杯隔夜的柠檬水。“也就你当个宝。”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陈谦的紧张感似乎被她直白又随性的自嘲冲淡了些。
温筱檎看着他，笑意还没有褪尽，“不过......”她把纸折回去，递给陈谦，“你耳朵挺好使，调子记这么准。这纸，别弄丢了。”
完成这个随手的动作，她继续靠在床头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