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发出“咔哒”一声，在夜晚的静谧中显得尤为清脆。

苏沂跟在江殷隐身后，缓缓走出操场。桂花的香气被夜风裹挟着愈发浓郁，甜得让人喉头有些发紧。

教学楼那边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保安室里小电视还播放着晚间新闻，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江殷隐将卫衣帽子戴上，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只留出一双眼睛。他侧过头看向苏沂：“回宿舍？”

“嗯。”苏沂双手插在兜里，脚步拖拖拉拉的，“你先走，我抽根烟。”

江殷隐没有挪步，也没说不准抽，只是抬手在苏沂后颈轻轻碰了下——指尖冰凉，就像操场边的铁栏杆。

“十分钟，”他说，“宿舍楼10:30关门。”

苏沂本想说“关你屁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含糊不清的“知道了”。

江殷隐转身朝宿舍区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阴暗处。

苏沂靠在操场围栏上，掏出烟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把烟盒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仰头望天。月亮明亮得如同有人把操场探照灯挂在了天上。

他突然想起江殷隐说的“我不想让别人动你”，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抬起脚狠狠地踩了踩地上的影子。

宿舍503室，灯已经熄灭了。

赵锐趴在上铺打着电筒看漫画，听到开门声，探出脑袋：“哟，还活着呢？”

苏沂把书包往床上一丢，“咚”的一声。

“轻点！”对面床的林州翻了个身，“明早要训练，你是炸药包啊？”

苏沂没理会，脱掉T恤进了浴室。冷水顺着身体流下，锁骨上那处牙印被冷水一激，隐隐作痛。他抬手摸了摸，脑海里却浮现出江殷隐在灯下低头折A4纸的模样——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抹细细的阴影，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

洗完澡出来，赵锐已经关掉了手电，寝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苏沂躺在床上，听见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喂，”赵锐压低声音用气音说道，“贴吧帖子真删了？江神干的？”

苏沂盯着天花板：“嗯。”

“他咋对你这么上心？”

苏沂没有回应，只是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假装睡着了。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江殷隐发来的微信：

【10:28，宿舍楼下小卖部门口，给你带了牛奶。】

苏沂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回复到：

【不喝，睡了。】

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想要撤回，可那边已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热的，安眠。】

苏沂把手机扣在枕头下面，翻了个身。

五分钟后，他还是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小卖部门口的灯管坏了一半，江殷隐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手里提着便利店的纸袋。

看到苏沂过来，他递过纸袋：“加了蜂蜜，不烫。”

苏沂接过纸袋，指尖触碰到江殷隐的手背，温热的感觉传来。

“你宿舍不是关门了吗？”

“阿姨认识我，”江殷隐说，“我说给你送胃药。”

苏沂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牛奶，甜腻的味道却奇异地舒缓了胃里的灼烧感。

“家长会的事，”他低声询问，“你真有把握？”

江殷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翘起的头发：“明天穿校服外套，里面的白色T恤别穿，领口太低。”

苏沂本能地想要反驳，可出口的话却成了闷闷的一声“哦”。

周六早上七点，学校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子。

苏沂背着书包站在公交站牌下，脚边放着一袋豆浆油条——这是他爸爸出差前塞给他的，说是“别空着肚子挨骂”。

豆浆已经凉了，他喝了两口，就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江殷隐从后座下来，穿着白衬衫黑裤子，领口扣得严实，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

“上车。”他说。

苏沂皱着眉：“不是说在校门口见吗？”

“去我公寓换衣服，”江殷隐拍了拍纸袋，“给你准备的。”

苏沂本想说“谁要穿你的衣服”，但目光扫过江殷隐手腕上的手表——家长会八点开始，从这儿走到学校至少需要二十分钟。

他嘟囔了一句脏话，还是钻进了出租车里。

公寓依旧是那间蓝灰色调的小屋，窗帘半拉着，阳光洒在地板上，宛如一条金色的河流。

江殷隐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浅灰色衬衫递给苏沂：“新的，没穿过。”

苏沂接过来，手指不受控制地摩挲着领口的小标签——尺码刚刚好。

换好衣服之后，江殷隐又递给他一条深灰色领带：“会打吗？”

苏沂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

话虽这么说，可领带绕到第三圈的时候还是乱了。

江殷隐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手指灵巧地在布料间穿梭，动作缓慢得像是在拆炸弹。

苏沂能看到他睫毛下淡淡的青色，看来这人昨晚没怎么睡。

“你妈……”苏沂突然开口，“知道你做这事吗？”

江殷隐的手指一顿：“她不管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家长会八点整，报告厅门口嘈杂无比。

苏沂远远看见继母穿着墨绿色连衣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她身边围着几个家长，正在谈论“孩子叛逆期该怎么教育”。

苏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江殷隐轻轻推了一把：“别怕。”

继母转过头来，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江殷隐身上：“这位是？”

江殷隐微微颔首，声音清朗：“阿姨好，我是苏沂的表哥，江殷隐。”

继母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一出。

江殷隐继续说道：“叔叔出差，托我来开家长会。”

他说这话时，手自然地搭在苏沂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如同无声的支持。

继母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没说什么。

家长会按照惯例先是年级组长发言，然后是各班班主任。

老郑在台上念成绩，念到苏沂时特意停顿了一下：“苏沂同学这次物理进步很大，92分，班级第三。”

继母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一下。

江殷隐在下面轻轻鼓掌，掌心相碰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报告厅里格外清晰。

老郑推了推眼镜：“还有关于早恋的传闻——”

继母猛地坐直身体。

老郑话锋一转：“经过核实，纯属捕风捉影。希望家长们多关注孩子的学习状态，不要轻信谣言。”

继母的脸色由青转白，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里。

家长会结束，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

继母踩着高跟鞋追上江殷隐：“小江是吧？有空来家里坐坐，苏沂这孩子……”

江殷隐礼貌地打断：“阿姨，我一会儿还要带苏沂去图书馆查资料，下次吧。”

继母的笑容僵在脸上，最后悻悻地走了。

苏沂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某块石头落了地。

江殷隐递给他一瓶冰可乐：“庆祝一下？”

苏沂接过，却没有打开：“你哪来的表姐身份证啊？”

江殷隐笑了：“P的。老郑眼神不好，看不出来的。”

苏沂也笑了，阳光落在他眼角，像碎了一地的星星。

回公寓的路上，苏沂接到爸爸的电话。

“听说你表哥帮你开了家长会？”

苏沂看了江殷隐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难得带着笑意：“下次出差回来，请人家来家里吃饭。”

苏沂想说“他不是我表哥”，可出口的话变成了：“知道了。”

挂断电话，江殷隐正在便利店门口买冰淇淋。

他递过来一支抹茶味的冰淇淋：“奖励。”

苏沂接过来，咬了一口，凉得牙疼。

“江殷隐，”他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殷隐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冰淇淋，嘴角沾到一点巧克力。

苏沂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拇指替他擦掉。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唇角，两人同时愣住了。

江殷隐先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因为是你。”

傍晚，苏沂坐在江殷隐公寓的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竞赛题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江殷隐系着围裙在做番茄炒蛋。

油烟升腾，给白衬衫袖口染上了淡淡的烟火气息。

苏沂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厨房忙碌着。

他放下题册，走到厨房门口：“需要帮忙吗？”

江殷隐回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会洗碗吗？”

“废话。”

饭后，苏沂站在水池前洗碗，泡沫堆得很高。

江殷隐靠在门框上看他，忽然说：“下周运动会，四百米比赛，我去给你加油。”

苏沂手一抖，盘子差点滑下去：“谁要你加——”

“拿着这个。”江殷隐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心率表，“上次训练你的心率太快了，用这个监测一下。”

苏沂本想说“多管闲事”，却默默地把表戴上了。

表带是黑色的，衬得他的腕骨更加白皙。

江殷隐满意地点点头：“早点睡，明天周测，别又空着大题。”

苏沂嘟囔：“知道了，江阿姨。”

江殷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里还残留着洗洁精的柠檬香。

夜里十一点，苏沂躺在客房的床上，窗帘没拉严，月光照在被子上，宛如一条银色的河。

他翻了个身，听见门外极轻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江殷隐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来：“睡着了？”

苏沂没有吭声，假装呼吸平稳。

脚步声靠近，床沿微微下沉。

江殷隐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他耳后的碎发，停留了一秒。

“晚安。”那两个字极轻，像羽毛落在梦里。

门轻轻关上，黑暗再次归于寂静。

苏沂睁开眼，心跳声大得仿佛能吵醒整栋楼。

他伸手摸了摸耳后，那里还残留着江殷隐指尖的温度。

周日清晨，苏沂醒来时，厨房飘着煎蛋的香味。

江殷隐已经换好了校服，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处，正在往保温杯里倒豆浆。

“给你带的，”他把杯子塞进苏沂书包侧兜里，“周测别低血糖。”

苏沂咬着牙刷，满嘴泡沫，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几点起的？”

“六点。”江殷隐递给他一张便签，“周测范围，我划了重点。”

便签上是他熟悉的瘦劲字迹，红笔圈出几个公式，旁边画了一只炸毛的猫，戴着心率表。

苏沂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殷隐看着他，眼底也泛起一点笑意。

“走了，”苏沂拎起书包，“再晚公交该挤不上了。”

江殷隐点点头，却在门口叫住他：“苏沂。”

“嗯？”

“下次家长会，”江殷隐说，“我还想坐在你家长的位置。”

苏沂愣了一下，耳尖慢慢红了。

“随你。”他小声说道，随后快步下了楼。

楼梯间阳光正好，落在少年扬起的嘴角上，像偷偷盛开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