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霜降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画室的玻璃窗，林夕握着画笔的手突然一颤，一滴墨汁在雪白的画纸上晕开，像极了母亲咳在纸巾上的血渍。她猛地将画纸揉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已经三个月了，自从母亲被推进ICU，那扇冰冷的铁门就成了她世界的边界。

"林夕，数学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试卷。"同桌的声音隔着一层水雾传来，她茫然抬头，看见陆景行站在教室后门，手里攥着一个保温桶。他眼底的红血丝比上周更深了些，"我妈炖了排骨藕汤，你多少喝点。"

保温桶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时，林夕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藕断丝连"，那时她不懂，直到上周在医院缴费处，听见护士议论"这姑娘真可怜，单亲家庭还遇上这种病"，才明白有些断裂是连藕丝都无法维系的。她接过桶转身就走，不敢看陆景行欲言又止的眼睛——她已经欠了他太多，多到连一句"谢谢"都觉得奢侈。

傍晚的兼职结束时，秋雨突然倾盆而下。林夕抱着刚发的传单在公交站台瑟瑟发抖，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的催款短信。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进眼睛，模糊中看见周雅撑着伞从对面商场出来，身边跟着几个说说笑笑的女生。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画家吗？"周雅故意踩着水洼走到她面前，"听说你妈快不行了？也是，穷病最磨人了。"她身后的女生窃窃私语，"就是，上次绘画比赛她肯定是走后门才拿奖的..."

林夕攥紧湿漉漉的传单，指尖泛白。她想起母亲清醒时拉着她的手说"要好好画画"，想起陆景行熬夜帮她整理的绘画素材，想起苏蔓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这些温暖此刻都变成尖锐的玻璃碴，深深扎进心脏。她没有哭，只是死死盯着周雅的眼睛，直到对方被她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回到医院时，护士正在给空了的输液瓶换药。母亲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缓得让人心慌。林夕坐在病床边，轻轻抚摸母亲枯瘦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暖，为她梳辫子，为她削苹果，为她抚平画纸上的褶皱。

"妈妈..."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我没本事，我救不了你..."

突然，母亲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出一个微笑："傻孩子...妈妈...不怪你..."话音未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林夕的世界瞬间变成黑白色。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身体，直到护士和医生冲进来将她拉开。走廊里的灯光惨白刺眼，她看见陆景行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还提着保温桶，看见苏蔓和李悦红着眼眶站在不远处，看见缴费处的电子屏还在滚动着那个她永远也凑不齐的数字。

三天后的葬礼上，林夕穿着不合身的黑裙，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陆景行撑着伞站在她身边，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安慰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林夕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陆景行，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陆景行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女孩空洞的眼睛，用力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可是我妈妈怕黑啊..."她终于哭了出来，泪水混着雨水砸在冰冷的墓碑上，"她一个人在天上，该多害怕啊..."

风吹过墓园，卷起地上的纸钱，像无数破碎的蝴蝶。林夕蹲在墓碑前，将那幅还没画完的《星空》轻轻放在母亲墓前——画纸上，星星的位置都空着，就像她从此再也无法填补的心房。

回到学校那天，阳光格外刺眼。林夕的座位空了很久，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陆景行想帮她擦掉，却发现桌角刻着一行小字："妈妈，等我拿了金奖，我们就去看海。"

他突然想起林夕曾经笑着说，她妈妈最喜欢海，等她成为画家，一定要带妈妈去看世界上最美的海。

如今，海还在，只是那个说要一起去看海的人，永远留在了这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