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再次拿起画笔时，掌心的茧子已经磨成了硬壳。
仓库角落里的画架蒙着灰，她用袖口擦去玻璃上的雾气，看见窗外工地的吊塔正缓缓转动——这是她在建材市场打工的第三年，每天搬瓷砖扛水泥，指节被磨得变形，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石灰。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银行发来的还款提醒，最后一笔债务将在这个春天清掉。
"小林，有人找！"老板在门口喊。
林夕扯下沾着油漆的手套，看见陆景行站在市场嘈杂的人流里，西装革履，手里提着的纸袋印着某画廊的logo。他比高中时更高了些，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依旧温和，只是鬓角多了道浅疤——后来她才从苏蔓口中得知，那天她退学后，陆景行追去车站，为了捡她掉落的素描本被摩托车擦伤。
"我在整理旧物时发现这个。"他递过纸袋，里面是她当年落在医院的画夹。林夕翻开泛黄的纸页，最后一页是母亲的速写，铅笔线条被泪水晕得模糊，旁边用红笔写着："等下一个春天，画完这株玉兰。"
玉兰。她想起母亲病房窗外的那棵树，每年惊蛰都会爆开花苞，像雪落在枯枝上。
陆景行走后，林夕在仓库蹲了整夜。黎明时，她拆开工友送的廉价颜料，在捡来的硬纸板上画下第一朵玉兰——花瓣用工地捡的白色涂料，花蕊掺了红砖的粉末，枝干是水泥袋上撕下来的灰色牛皮纸。
三个月后，她还清债务，用所有积蓄租下城郊一间带天窗的阁楼。阁楼漏雨，夜里能听见老鼠跑过地板，但天窗正对着一片野玉兰，花开时，香气会顺着窗缝钻进颜料盒。
她开始疯狂地画画：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建材市场的铁锈色、深夜便利店的暖黄色灯光，还有陆景行当年塞给她的保温桶，桶沿那圈被她咬出的牙印。画稿堆满房间，直到某天苏蔓突然来访，看见墙上那幅《玉兰与吊塔》，突然捂住嘴哭了。
"下周有个青年画展..."苏蔓抹着眼泪，"我帮你投了稿，就当...就当我们替阿姨看看。"
开展那天，林夕躲在人群后，看着自己的画被挂在最角落。画前驻足的人很少，直到一个穿驼色大衣的老妇人停住脚步，指着画里歪扭的玉兰问："这花瓣的肌理，像极了我女儿当年化疗时掉的头发。"
林夕的心脏猛地收缩。老妇人转身时，她看见对方脖颈处挂着一枚玉兰形状的玉佩，和母亲那枚一模一样——当年为了凑手术费，她把玉佩当了，后来陆景行偷偷赎回来，却再也没机会交给她。
"这画卖吗？"老妇人问。
"不卖。"林夕轻声说，"但我可以送您一幅玉兰写生。"
那天傍晚，林夕在画廊门口遇见陆景行。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手里拿着一本画册，封面上是她的《星空》——那幅当年没能画完的画，如今被她补满了星星，每一颗都标着母亲的生日。
"我找了你很久。"陆景行的声音带着喘息，"苏蔓说你可能来这儿..."
林夕低头看着他皮鞋上的泥点，突然想起高中时那个雨天，他也是这样狼狈地跑来医院，保温桶在怀里揣得滚烫。
"画卖出去了吗？"她问。
"老妇人说要捐给癌症康复中心。"陆景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还有这个，当年没来得及给你。"
玉佩贴着掌心的温度传来时，阁楼天窗漏下的月光正好落在画架上。林夕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陆景行，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海。"
远处的工地传来打桩机的轰鸣，像春雷滚过冻土。野玉兰的花瓣簌簌落在画纸上，这一次，断裂的藕丝终于在泥土里长出了新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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