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追寻者号”在广袤的虚空中航行了将近一年,如同孤独的漂流瓶。枯燥的星图、循环的维生系统、永无止境的数据演算,几乎要磨平最初的激情。直到探测阵列捕捉到那片空间区域异常的引力涟漪——一个稳定的、通往未知星域的虫洞,像宇宙之眼般在黑暗中悄然睁开。
穿越虫洞的体验是撕裂性的,感官在扭曲的时空洪流中短暂失灵。当飞船最终稳定下来,呈现在舷窗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紫罗兰光泽的行星悬浮在星海之中,周围环绕着数颗形态奇异的卫星。更令人震撼的是,行星轨道上,停泊着数艘庞大而奇异的生物质飞船,其结构流畅如活体组织,表面覆盖着几丁质甲壳和散发着幽光的脉络。
“伊思露……”导航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屏幕上解读着对方主动发送的、包含基本信息的和平信号。这是一个名为伊思露的文明,他们欢迎友善的访客。
谨慎地靠近后,乔·赛里斯决定亲自率领一个小队登陆。他们需要盟友,需要资源,更需要一个不受人类世界干扰的基地来继续研究。为了展现诚意,乔准备献上一份礼物——一个凝结了他初步心血的成果:一个能够短暂窥视四维空间的微型装置。
“乔,这太冒险了!”赫格里安在舰桥的战术会议上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脸色苍白,“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那生物飞船……天知道他们是什么怪物!把我们的核心科技就这样交出去?万一他们起了歹念,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身安全的极度忧虑。
乔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赫格里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赫格里安,探索未知本就伴随着风险。这份‘窥视镜’只是我们研究的起点,它不具备任何攻击性或实用功能,仅能提供短暂的、极不稳定的四维视觉片段。它足以展示我们的诚意和研究方向。况且,留在这里,我们的研究也终将停滞。”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如果你如此害怕,可以留在船上。真理之路,本就不需要懦夫同行。”
“懦夫?!”赫格里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乔·赛里斯!你太狂妄了!这份研究,难道没有我的贡献?那些基础架构,那些能量稳定方案,难道不是我熬夜做出来的?你凭什么独揽这份荣耀?凭什么用‘懦夫’来定义我?我只是更谨慎,更懂得保护来之不易的成果和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嫉妒和屈辱让他失去了往日的伪装。
“贡献?”乔的声音冷得像冰,“赫格里安,你所谓的贡献,是在我提出构想后,在确保安全、不影响你自身前途的前提下,完成的‘打下手’工作!你从未真正理解这项研究的意义,你只关心它能带来什么好处!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却因为恐惧而退缩。荣耀?这不是荣耀,这是通向真理的钥匙!而你,连拿起钥匙的勇气都没有。你只配留在安全的船舱里,等着接收别人带回的消息!”乔的话语如同利刃,精准地刺穿了赫格里安精心维护的自尊,将他定位为一个畏首畏尾的辅助者。
赫格里安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愤怒和怨毒的火焰。他死死盯着乔,嘴唇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乔那冰冷的紫瞳像镜子一样,照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怯懦和算计。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第一次清晰地在他心底滋生——如果乔消失了,这份荣耀,这份通往“真理”的钥匙,是不是就该属于他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他强压下翻腾的恶意,脸色铁青地转过身,不再看乔一眼。“好,好!你去!伟大的先驱者!我等着看你带回什么样的‘真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愤然离开了舰桥。
乔没有理会赫格里安的离去。他带着微型装置“四维窥视镜”——那是一个由多个精巧的三角形金属框架相互嵌套、缓缓自旋悬浮的球体,直径仅四厘米,框架交汇的核心处散发着稳定而神秘的黄色荧光——以及几名坚定的追随者(斯卡利特担忧地目送他离开),踏上了伊思露的土地。
伊思露人的体态让人类显得渺小。他们平均身高超过两米五,肌肉虬结却不失流线型的美感,皮肤是坚韧的灰蓝色。五官与人类有惊人的相似性,但线条更加硬朗,额角延伸出两根短小而坚韧的触角,用于感知复杂的信息素。他们的城市是生物科技与矿物结构的完美融合,巨大的、如同活体器官般的建筑在紫色的天幕下搏动。
当乔在宏伟的“贤者圣堂”中,向伊思露的最高评议团展示“四维窥视镜”时,震撼是无声而巨大的。装置启动的瞬间,微弱的空间涟漪扩散开来,圣堂内光线扭曲,一些伊思露智者甚至能短暂“看”到超越他们三维感知的复杂几何结构在眼前一闪而逝。那并非攻击,却是一种颠覆认知的启示。伊思露文明虽然生物科技登峰造极,但在高维空间理论方面,乔带来的这个小小装置,如同在黑暗的房间打开了一扇通向宇宙终极奥秘的窗缝。
伊思露人崇尚力量与智慧,信仰“伊思露神”的弱肉强食法则。遍布星球的巨大竞技场是他们的圣地,胜者赢得荣耀与地位。他们对偷袭深恶痛绝,但对带来知识和力量的异族智者却充满敬意。乔的“礼物”和其背后蕴含的深奥理论,被解读为一种强大的、非暴力的“智慧之力”。
最高评议团经过激烈的讨论(期间,乔能感受到无数道审视的目光,有好奇,有敬畏,也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甘),最终做出了惊人的决定:授予乔·赛里斯“贤者”尊位!这是伊思露文明中仅次于君王的崇高职位,象征着无上的智慧与荣耀,通常只有为本文明做出不朽贡献的本族大智者才能担任。
消息传回飞船,赫格里安如遭雷击。贤者?仅次于君王?!他疯狂地砸碎了手边的一个数据板。那份荣耀,那份地位,本该有他的一份!乔凭什么独享?那个装置,是他们(至少他认为)共同的心血!嫉妒的毒蛇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当乔带着贤者的华美徽记和伊思露人的敬意回到飞船时,赫格里安立刻冲了上去。
“贤者?哈!好大的荣耀啊,乔·赛里斯!”赫格里安堵在气闸门口,脸上是扭曲的讥讽,“用‘我们’的研究成果,换来的‘你’的贤者之位?你真当我是空气吗?没有我的稳定矩阵,你那破玩意儿能启动吗?没有我……”他激动地数落着,试图证明自己的不可或缺。
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紫色的眼眸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倦意,但更多的是对赫格里安纠缠不休的厌烦。“赫格里安,”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刚才在圣堂,面对的是能徒手撕开合金的巨人,是智慧远超常人的智者。我展示的是‘我的’理论,‘我的’构想,‘我的’勇气带来的成果。而你,在安全的飞船里,因为恐惧而退缩。现在,你跳出来,像一个索要糖果的孩子,争抢这份用胆识和智慧换来的荣耀?省省吧。这份荣耀,从头到尾,都只属于敢于迈出那一步的人。你,只是个‘打下手’的旁观者。”乔特意加重了“打下手”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鞭子抽在赫格里安脸上。
“你……!”赫格里安气得浑身发抖,乔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最后的遮羞布。他看着乔那身象征贤者地位的华丽服饰,看着周围伊思露护卫恭敬的姿态,再看看自己,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直冲头顶。杀了他!只要杀了他,贤者的位置,那份研究,所有的荣耀,就都是我的了!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并没有武器,但这个动作本身,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淬毒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杀意。紫瞳微微一缩,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散发出来,那是属于“贤者”的气势。“赫格里安,”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爆发的雷霆,“注意你的言行。在这里,对一位贤者显露杀意,是重罪。别逼我……以贤者的身份,行使我的权利。”他的目光扫过赫格里安按在腰间的手,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赫格里安被乔的气势震慑,那股疯狂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更深的怨恨。他猛地收回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狠狠地瞪了乔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然后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了飞船深处。第一次实质性的杀心,被暂时压了下去,但仇恨的种子,已然在剧毒中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在宏伟的贤者圣堂深处,一间光线黯淡的静室中。 刚刚被剥夺了“贤者”之位的老者——安培思,正独自承受着无边的耻辱与怒火。他高大(即使以伊思露标准)的身躯微微佝偻着,灰蓝色的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颤抖的手抚摸着刚刚被解下的、象征贤者智慧的流金肩甲,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噬咬。为了这个位置,他付出了什么?大半生的钻研,在无数场智慧的辩论中击败对手,甚至……在暗地里进行过不光彩的基因优化和心智博弈,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家族的势力,才终于在暮年登顶。可现在,就因为一个外来的、矮小的异族,展示了一个会发光的小玩意儿,他毕生的奋斗就被轻易抹去,像拂去一粒尘埃!
“乔…赛里斯……”安培思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的触角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动。耻辱!这是对整个安培思家族,对他个人智慧最大的侮辱!伊思露的法则崇尚力量与智慧,他败了,他认。但败在一个投机取巧、依靠奇技淫巧的异族手里?这绝对无法接受!那份被剥夺的荣耀,那份被践踏的尊严,必须用血来洗刷!安培思浑浊的眼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他失去的,必须亲手夺回来,连同那个异族的性命和带来的一切,都必须彻底毁灭!一个针对“真理追寻者号”及其乘员的阴毒计划,开始在他被仇恨填满的脑海中酝酿。
“真理追寻者号”因为乔获得的“贤者”尊位,获得了在伊思露母星轨道长期停泊的许可。飞船暂时安定下来,但内部的裂痕与来自这颗紫色星球深处的恶意,却如同两颗定时炸弹,滴答作响,等待着引爆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