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小家伙——脸蛋红得像刚熟透的水蜜桃,指尖还残留着盐酥鸡的酱料油光,眼睛瞪得溜圆,满满都是“我干了什么蠢事?!”的羞耻和恐慌,却又混合着对食物残骸本能的不舍……这副模样着实是……难以形容的有趣。
那句“发愁”几乎是脱口而出,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的波纹却沉甸甸的,连我自己都微微挑了挑眉。
愁什么?
愁她这小人儿的饭量?那点堆成小山却转眼就空了大半的食物确实惊人,尤其塞在那小巧玲珑的身体里形成的反差,活像只贪心的小松鼠塞满了过冬的松果。
但说到底,再能吃又有什么大不了?能吃是福,我还怕喂不饱一朵小花吗?东京米其林三星的后厨都能给她包圆了。
真正让我心头掠过一丝沉甸甸影子的,是她此刻的状态,和她即将踏入的那个世界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看她对着炸鸡拉面就能全身心投入,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子,心无旁骛,连递给我的那半根沾着她晶莹口水的盐酥鸡,都带着一种山里孩子发现新奇事物后、不假思索想要分享的纯粹热忱。
那份单纯和对生活的澎湃热情,像一捧刚从山涧最深处舀起的、冰清玉洁又活力四射的泉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念,纯粹得近乎奢侈。她递过来的不是食物,是她毫无防备的信任和赤诚的喜悦。
但咒术高专……或者说整个咒术界,是什么地方?
那是个被人类心底最污秽的“恶”生生滋养出的畸形世界。污秽、算计、扭曲、永无休止的死亡与黑暗,像一片被千年诅咒浸透的泥沼,能轻易吞噬掉所有未经打磨的光。
里面的确有些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但每个人身上都或深或浅地刻着被这个扭曲世界塑造过的痕迹——疲惫、阴沉、算计、对力量的偏执……像野火燎原后残存的、带着焦糊味的枯枝。
而她呢?春日雪柔。
她是这片泥沼里突然开出的一朵奇花?
不,她甚至不是开在泥沼里。她是从澄澈山泉边被风不小心卷过来的一粒种子,带着山谷清冽的风露、阳光温暖的温度,还有一股子懵懂无知却锐气逼人的劲头。
她的力量与美丽,是浑然天成的造物,那操控“花”的术式、那远超常人的体魄、那令人心神宁静的体香……一切都还没沾染上那股属于“咒术师”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浑浊气息。
我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诅咒之力。 这份“干净”,恰恰是我最宝贝,也最揪心的。
我在愁……当那片泥沼的污秽开始不可避免地试图侵蚀她时呢?
当那些丑陋的咒灵不只是山沟里零星的、被她用“小花”和拳头就能驱散的威胁,而是以更加疯狂、恶意的形态,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憎恨扑向她时呢?
她那股无意识散发的、令人心神安宁的“天香缭绕”,在这堆满算计和血腥的世界里,会变成何等珍贵又脆弱的异香?会不会引来贪婪的觊觎,甚至成为刺向她自身的利刃?
当同伴因为力量悬殊、立场对立、或是任务失败在她眼前倒下……那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沉重得足以压垮脊梁的黑暗骤然压向她那颗习惯了单纯努力、只知向前冲的心时呢?
她那双能把二级咒灵踹得骨裂的腿,会在某个生死一线的任务中,可能因为不够“狠辣”、不够“无情”而错过致命一击,导致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吗?她那固执的、像山间野草般摔倒了就立刻爬起来的韧性,会让她再次站起来,但当她摔得血肉模糊、满身泥泞的时候,那双清澈的天蓝色眼睛里。
会不会第一次蒙上名为“恐惧”和“怀疑”的阴翳?
会不会开始质疑自己身上这片被视为“美”的烙印和那份纯粹的热忱,是否本就是不合时宜的累赘?
当咒术界里那些高高在上、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烂橘子们,开始用冰冷的、评估工具般的目光打量她腰间的“花”,评估她是个值得拉拢的棋子还是需要提前铲除的隐患时呢?
她那腰腹间妖异繁复的烙印,是她术式的根源,是力量的凭证,更是与她灵魂纠缠最深、连接情绪最紧密的命门。
在咒术界,被看清了术式就等于暴露了七寸。她倒好,情绪稍微大点波动,那纹身上的花儿蝴蝶能自己发光开派对!这玩意儿就是个顶级嘲讽技能加天然定位器。
愁的是如何引导她理解、甚至掌控这烙印的力量,而不是让它成为弱点?更愁的是……她似乎下意识地在为它自卑?
啧,明明漂亮得要命,是老天爷偏爱的证明,六眼都称赞的艺术品。
我也在愁我自己。
我习惯了站在顶点俯瞰众生,习惯了以绝对的力量和玩世不恭的姿态掌控一切局面。碾碎特级咒灵如同拂去尘埃。
但护住这样一朵需要特定环境、特定“养分”——不只是食物,更是那颗未被污染的、能对着半碗拉面就幸福得眯起眼的纯粹初心——才能持续盛放下去、不至于被污染或扭曲的花……这比单纯捏死一只特级咒灵要复杂细腻、耗费心力得多。
我需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饲主”?不只是力量的引导者、战斗技巧的打磨者,还要像一个……为她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撑开一片相对干净的穹顶的园丁?一个能挡住污泥浊水、隔绝恶意窥探的屏障?
在她面对黑暗本能地亮出爪子却因为“干净”而显得不够“专业”时,该帮她磨利到何种程度才算刚好?既让她拥有撕碎威胁的能力,又不至于让那利爪沾染上不必要的、会反噬她心灵的污血?在她因为格格不入的澄澈而显得像异类、甚至被觊觎时……
我五条悟,真的准备好了担起这份比驯服“茈”更费心力的、持续而微妙的职责吗?这份责任沉甸甸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细腻要求。
更深层的……或许还有一点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
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本能的占有欲。
这样一朵独一无二的小花,从里到外都干净澄澈得让人……移不开眼。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展示她的活力、她的困惑、她的一切(包括腰上那朵妖冶的花),看她捧着食物时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的满足模样,看她晃悠着够不着地的小脚,那份鲜活的生命力就像一道穿透我习惯性厌倦与掌控世界的强光,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和亮度。
我只想……
把这束光拢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里。
最好永远别让那些不配的人碰到她。
那些腐朽的高层、那些心怀鬼胎的术师、那些只懂得利用和毁灭的诅咒师……他们不配染指这份纯粹。这个念头本身,或许就已经带着点“饲主”的……私心了?
像是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只想锁进自己的宝库,不容他人觊觎。
所以啊。
“发愁”这个词说出来轻飘飘,带着点戏谑的尾音。
沉下去的分量,却是因为一眼看到了未来无数可能撕裂这份澄澈的风暴。
为她守住这片纯净的底色,让她能在东京这片光怪陆离的森林里,依旧像在江南山风中一样,快乐地晃荡着小腿啃炸鸡,毫无负担地分享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哪怕沾着口水),对着再丑恶的咒灵也能凭着本能的勇悍和韧性,毫无惧色地一脚踹过去……
这才是我真正要“发愁”的课题,一场漫长而精细的守护。
呵。看来,“最强”的头衔后面,或许还得再偷偷加上一行小字?
——“稀有粉色珍奇花朵专属饲养与终极守护员”?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甜蜜又沉重的“重任”呢。
愁归愁啊。
这棵小桃树,我五条悟既然亲手从山涧边移栽了。
往后是生是死,是荣是枯,是继续当傻乎乎分零食的小饭桶,还是淬炼成能扛起一方天地的参天巨木……
那都得在我的花盆里长,在我的栽培下绽放。
发愁?呵。
愁着愁着,不就习惯了么。
反正这“花”,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