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与名单

林晚在拘留所发现，江临舟用同样手法毁掉了七个职业女性。

拘留所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熟悉的世界。林晚被女警带着，穿过一条狭长、光线昏暗、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的走廊。墙壁是惨淡的米黄色，高处开着小窗，装着粗壮的铁栏。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单调、压抑。

她被推进一间狭小的拘留室。铁门“哐当”一声合拢，落锁的声音干脆利落。狭小的空间，冰冷的水泥地，一张硬板床，一个蹲坑，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这就是她暂时的“家”。空气凝滞而浑浊，带着绝望的味道。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坚硬的水泥硌着骨头，手腕上被手铐短暂箍出的红痕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江临舟那条信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不断收紧。“恭喜入局”……“前女友”……每一个字都带着嘲弄的倒刺。是他！一定是他！那个在咖啡馆露台上微笑的身影，绝非偶然。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她蜷起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为什么？她一遍遍地问自己。三年前的分手虽然猝不及防，让她心碎，但她从未纠缠，甚至在他攀上高枝后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将全部精力投入事业。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他用如此卑劣、如此狠毒的手段，设下这样一个足以毁掉她一生的陷阱？两千三百万的诈骗案！这个污名一旦坐实，她过去十年的所有奋斗都将化为乌有，甚至可能面临漫长的牢狱之灾。猎头？她这辈子都别想再碰这个行业了。巨大的恐惧和怨恨啃噬着她的理智。

时间在拘留所里失去了刻度。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不清，只有铁窗外光线明暗的缓慢变化。提审、问话、反反复复地陈述那三个月的工作细节、与“赵建国”的每一次接触……警察的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她的辩解在对方看来，苍白无力。所有的证据链条都指向她——她是“赵建国”唯一的引荐人，是合同的核心经手人，巨额资金流出的关键环节上，都有她的签名和公司的公章。她像是落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她的口鼻。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吸顶灯，听着拘留室里其他女嫌犯压抑的啜泣或麻木的呼吸。身体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职业套裙变得空空荡荡。镜子里那个双眼深陷、脸色灰败、头发枯槁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一次提审结束，她被带回拘留室。负责看守的女警，一个面相有些冷硬的中年女人，在锁门前，目光在她憔悴不堪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破天荒地开了口，声音干涩：“喂，新来的。别光顾着哭丧脸。想点有用的。”

林晚抬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着她。

女警朝墙角那张硬板床努了努嘴：“底下，垫床脚那块砖头，有点松。下面压着点东西，上一个人留下的。兴许……你能用得上。”

说完，她也不等林晚反应，“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拘留室里又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她愣了很久，才慢慢挪到床边，蹲下身。床是铁架子床，很矮。她摸索着，果然在靠近墙壁的一个床脚下，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红砖。她用力，小心地将砖头抽了出来。

砖头下面，藏着一个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层的、鼓鼓囊囊的小塑料袋。撕开层层胶带，里面是一个边缘磨损严重、沾着不明污渍的旧笔记本，以及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

林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坐到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床架，借着铁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颤抖着手指翻开了笔记本。

扉页上，用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笔迹写着一行字，字迹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极度痛苦和愤怒中写下的： “江临舟的猎物名单。别信他！别信他！别信他！” 这三个“别信他”，带着触目惊心的血丝般的颜色，仿佛能听到书写者绝望的呐喊。

林晚屏住呼吸，指尖冰凉，一页页翻下去。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后面跟着简短得令人窒息的信息： ·苏琪 - 外科医生。伪造医疗事故记录，吊销执照。时间：2021年7月。 ·陈薇 - 律师。关键证据链被污染，身败名裂，律所除名。时间：2021年11月。 ·沈曼 - 基金经理。被操纵的“内幕交易”，巨额罚款+行业禁入。时间：2022年3月。 ·李婷 - 建筑设计师。核心设计方案被窃取，反被指控抄袭，公司破产。时间：2022年9月。 ·孙雅 - 生物科技研究员。实验数据被篡改，学术造假，项目终止。时间：2023年1月。 ·王璐 - 画廊策展人。赝品风波，挪用资金指控，入狱6个月。时间：2023年5月。 （这一条旁边，用更潦草的笔迹补充：“已出狱，在老家小城，半疯。”） ·吴珊珊 - 公关公司总监。客户丑闻泄密源头，行业封杀。时间：2023年9月。 ·林晚 - 顶级猎头。虚构高管身份诈骗。时间：2024年2月。 （她的名字赫然在列！时间正是当下！）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名字上，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七个！连她在内，整整八个职业女性！时间跨度近三年！她们的名字、曾经的职业、被摧毁的方式、被毁掉的时间……像一张冰冷残酷的清单，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笔记本的后面几页，字迹更加混乱、急促，夹杂着意义不明的符号和划痕。似乎记录者在疯狂地试图拼凑出江临舟的手法模式： ·“接近！总是从接近开始！朋友、客户、甚至……恋人！” ·“量身定制的陷阱！他研究我们！弱点！最想要什么！” ·“伪造证据！完美！天衣无缝！他背后有人！资源！” ·“钱！不是最终目的！是摧毁！是玩弄！是证明他能！” ·“没有证据能直接指向他！他永远在幕后！干净！” ·“律师？警察？没用！他算好了每一步！！” ·“恨！！！！！！” 这一行字被反复描粗，力透纸背，几乎划破了纸张。

最后几页，是几段断断续续、充满绝望和诅咒的独白： “我完了……全完了……没人信我……他说我疯了……也许我真的疯了……” “他来看守所‘探视’，笑着问我‘游戏好玩吗’……魔鬼！” “阳光……好想再看看阳光……” “下一个会是谁？……小心……所有靠近你的‘贵人’……” “别放弃……活下去……哪怕为了看他下地狱那天……”

笔记本在最后一页戛然而止，只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如同书写者被彻底吞噬的灵魂。

林晚捧着这本沉甸甸的、承载着七份血泪和一个巨大阴谋的笔记本，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一种被冰水浇透后又瞬间被地狱烈火点燃的极致战栗。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冲到角落的蹲坑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喉咙的酸水。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是因为委屈或恐惧，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点醒的、冰冷的觉悟。

江临舟！他不是为了钱，至少不全是。他是在享受！享受这种将她们这些曾经独立、优秀、或许还对他构成过某种“威胁”或“拒绝”的女性，从云端拽入泥沼的过程！他用她们的事业、尊严、甚至整个人生作为祭品，来满足他那扭曲的控制欲和证明自己无所不能的狂妄！

他不是一个人。这本笔记里反复提到的“他背后有人”、“资源”，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网络。而她林晚，只是他“狩猎名单”上最新鲜的一个名字。

干呕停止，眼泪流干。林晚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拘留室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骨髓，但她却感觉体内有一簇幽冷的火苗被点燃了，越烧越旺。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圈淡去的红痕。耻辱的印记。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所有的脆弱、迷茫和恐惧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燃烧着冰焰的决绝。她紧紧攥着那本破旧的笔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湿痕，眼神像淬过火的刀锋，投向狭小铁窗外那片被切割的天空。

“江临舟，”她对着冰冷的空气，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平静，“游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