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比之前经历过的任何黑暗都要纯粹，都要粘稠。它像冰冷的原油，灌满了这条狭窄的管道，沉重地压迫着我的眼球，剥夺了最后一丝视觉。刚才身后那光核失控的恐怖轰鸣和结构坍塌的巨响，在没入这条管道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绝对寂静。
不，不是绝对寂静。
我的耳膜在嗡嗡作响，那是过度惊吓后的生理反应。还有我自己的喘息声，粗重、颤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得如同风箱鼓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奇异尘埃的味道。以及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胸腔，震得我自己头皮发麻。
我瘫倒在冰冷粗糙的管壁上，脚踝处传来被气浪灼伤的刺痛，火辣辣的。但我顾不上这些，只是拼命地喘息，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脏。
过了好一会儿，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耳朵里的嗡鸣也逐渐消退。
然后，我听到了。
或者说，我“感受”到了这条管道的“声音”。
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要融入血液流动声的……低鸣。不是之前光核那种狂暴的、充满力量的振动，而是一种更低沉、更恒定、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或者某种巨大机械永恒运作的基底噪音。它通过身下和背后的管壁传来，冰冷而平稳，带着一种诡异的催眠感。
以及，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滴水声，没有摩擦声，没有那些可怕的“咔哒”声或粘液蠕动声。这里安静得……不正常。仿佛声音本身在这里也是一种被禁止的奢侈。
“哑巴之径”。
刻痕上的这个词猛地浮现在脑海。不能发出声音的路径？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喘息都强行压抑成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气。恐惧再次攫紧了我。如果发出声音会怎样？会惊动什么？这条管道里……有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管道深处——刚才惊鸿一瞥的方向。
那里，在一片纯粹的漆黑中，再次亮起了那两盏幽蓝色的光点。
它们悬浮在远处，一动不动，冰冷，稳定，没有任何闪烁。不像生物的眼睛，更像某种机器发出的、毫无生命感的指示灯光。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安的窥视感。仿佛它们早已在那里，静静地、冷漠地“观察”着我这个闯入者。
它们是什么？是陷阱？是某种监控装置？还是……刻痕里提到的“看守”的另一种形态？
我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盏蓝光。它们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亮着，像黑暗中两颗冰冷的星辰。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那两盏蓝光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默默地亮着，仿佛会持续到永恒。
我必须移动。停留在这里同样危险。谁知道后面光核的失控会不会引发连锁反应？谁知道那些“清理者”会不会找到这里？
赌一把。既然它们现在没有攻击，也许……只要不发出声音，就是安全的？
“循黑而行，觅‘哑巴之径’”。
我回忆着刻痕的指示。沿着黑暗，保持寂静。
我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站起来。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小心翼翼，肌肉绷紧到酸痛，生怕关节摩擦或者衣料窸窣都会打破这致命的寂静。
脚踝的灼伤传来刺痛，我咬紧牙关忍住。
终于，我勉强站稳了身体，背部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管壁。那两盏幽蓝光点依旧悬浮在原处，没有任何反应。
很好……它们似乎对极其缓慢、不发出声音的动作没有反应？
我开始尝试着，以毫米为单位，极其缓慢地向着管道深处挪动脚步。脚底轻轻抬起，轻轻放下，感受着地面灰尘的柔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移动都是对意志和神经的极致考验。
管道似乎一路向下，坡度平缓。四周的管壁摸上去异常光滑，像是某种特殊的合金，触手冰冷无比，那恒定低沉的低鸣声正是从这光滑的管壁深处传来。
我一边缓慢移动，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前方那两盏幽蓝光点。它们始终与我保持着相对固定的距离，仿佛在无声地引导，又像是冷漠地监视。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小时。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时间感彻底混乱了。只有那两盏蓝光是唯一的方向标。
突然，那两盏一直静止不动的幽蓝光点，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停止跳动！
怎么了？是我触发了什么？还是……
就在恐慌即将淹没我的瞬间，前方大约十几米外的管道两侧，无声无息地再次亮起了两对新的幽蓝光点！
它们的位置比之前那对稍高一些，同样冰冷、稳定，如同无声的哨兵。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待着可能的变化。
几秒钟后，最初的那对幽蓝光点，在我身后远处，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仿佛……是一种交接？一种无声的指引路标？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疑，继续按照先前的速度，缓慢地、寂静地向前挪动。
果然，每当我接近一对光点，它们就会在我经过后悄然熄灭，而前方更远处，总会及时地亮起新的光点，始终与我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这条“哑巴之径”，仿佛拥有某种古老的、自动运行的引导系统。
这略微减轻了我的恐惧，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监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这些蓝光到底是什么？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管道似乎变得宽敞了一些。这时，我注意到右侧的管壁上，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再是光滑的合金，而是一大块模糊的、似乎是透明材质的观察窗？因为光线极度黯淡，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外面是什么。
但当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几乎将脸贴在那冰冷的透明材质上，努力向外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窗外，似乎是另一个巨大的、充满幽绿色液体的空间！无数粗大的、蠕动的、如同生物血管般的暗色管道在粘稠的液体中纵横交错！而在那些管道之间，密密麻麻地、如同婴儿般蜷缩漂浮着的……是无数赤裸的人类躯体！
他们（或者说它们）双目紧闭，面色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口鼻部位连接着细小的透明导管，源源不断的幽绿色液体正通过导管注入他们的身体！每一个躯体的皮肤表面，都隐隐透出和那幽绿液体同色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微弱光芒！
这是……培养槽？！那些被“净化”的人？！他们没有成为光核的养料，而是被送到了这里？！他们在被改造成什么？！
极致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我猛地向后退开，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侧管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管道里却如同惊雷！
糟了！
我瞬间僵住，全身冷汗淋漓！惊恐地望向那些幽蓝光点！
然而，那些光点依旧毫无变化，只是静静地亮着，仿佛那声轻微的撞击根本不存在。
它们……对声音没反应？不是“循声而动”的看守？
那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照明和引导？
还没等我从这发现中缓过神来，前方引导的蓝光再次熄灭、亮起。我被迫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两侧的透明观察窗越来越多，展示的景象也越来越光怪陆离，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
有的窗外是巨大的图书馆般的空间，里面没有书，只有无数不断自行改写内容的液晶屏幕，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二进制代码和扭曲的人脸影像。
有的窗外是类似蜂巢的结构，里面悬挂着无数被剥离了皮肤、肌肉组织直接暴露在外、却仍在微微抽搐的躯体，精细的机械臂正在它们身上进行着某种焊接或注射操作。
有的窗外甚至就是小区地面的景象！我看到几个步履蹒跚的“居民”在楼下花园里机械地散步，但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脖颈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微微扭曲，仿佛提线木偶！其中一个猛地抬起头，似乎隔着遥远的空间和层层阻隔，精准地“看”向了观察窗后的我，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僵硬到极致的笑容！
我胃里一阵翻腾，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这些都是什么？这个小区地下，到底在进行着怎样恐怖的非人勾当？！“净化”……改造……操控……
我只是一个无意间窥破了地狱一角的渺小猎物！
就在我被这些恐怖的景象冲击得精神恍惚、几乎要麻木的时候，前方引导的幽蓝光点再次发生了变化。
它们不再是一对，而是变成了连续的多对，向前延伸，照亮了一小段更加宽阔的管道。而在管道的尽头，似乎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圆形气密门！
门紧闭着，门壁中央有一个复杂的、结合了机械转盘和电子屏的锁具。电子屏是熄灭的。
而在门旁边的管壁上，镶嵌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我绝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东西！
一个老旧的、漆皮剥落的……壁挂式消防电话！红色的听筒静静地挂在钩子上，仿佛只是某个普通办公楼里的寻常设施。
但在这里，在这地狱的最深处，这条充满诡异蓝光和恐怖景象的“哑巴之径”尽头，这个电话的出现，显得无比的突兀和……令人不安！
它是干什么用的？报警？联系谁？管理员吗？！
我的目光又投向那扇紧闭的金属门。门后是什么？是出口？还是另一个更加恐怖的车间？
刻痕说“欲离此界，循黑而行，觅‘哑巴之径’”。这条管道是“哑巴之径”，那这扇门……就是离开的“界”门？
可是怎么打开它？那个电话是钥匙？
我缓缓靠近那扇门和那个电话。门上的电子锁毫无反应。我尝试着用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沉重得如同银行金库的大门。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红色的老式电话上。
要……拿起它吗？
拿起它，会发生什么？会接通哪里？会是那个冰冷的、自称“应急频道”的死亡诱饵吗？还是会接通……“管理员”老张？
“信任规则：规则是唯一依仗。但……谁留下的规则？”
那张纸条上的最终警告再次浮现。
如果这个电话也是陷阱呢？如果我拿起听筒，就会立刻触发警报，将那些“清理者”或者更糟的东西引来呢？
可是，如果不尝试，我就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身后是失控的光核和未知的威胁，前方是打不开的门。
我的手指颤抖着，缓缓伸向那个红色的、落满灰尘的电话听筒。
冰冷的塑料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拿起？还是不拿起？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用力，勾起听筒的瞬间——
“嘀。”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电子音，突然从身旁那扇厚重金属门的电子锁上响起！
我猛地缩回手，惊骇地望去！
只见那原本熄灭的电子屏，竟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散发出幽蓝色的、和那些引导光点同样冰冷的光！
屏幕上，没有复杂的界面，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同样是幽蓝色的文字，如同恶魔的邀请函，无声地映入我的眼帘：
【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工程师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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