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然今岁江南异于常时，淫雨霏霏，连月不开。运河水浮青藻，沿岸乌桕为雨所浸，色黑如墨。树影倒映浊浪，恍若泼墨山水为顽童所污，失却旧日光华。

徐自然戴笠披蓑，蓑衣下摆为泥水所渍，每步皆闻窸窣。腰间乌木长刀，鞘古环亮，乃其父采石矶抗金时所用，环内 "忠" 字模糊，经岁月摩挲而温润。时其握刀指节发白 —— 三日前苏州码头事，历历在目：漕帮徒将一不肯纳 "过路费" 之货郎投于河，货郎挣扎溅起水花中，一蓝布帽飘漾，檐绣桃花，想是为家中小女所制。

"自然，莫躁。" 郑秋自后追至。其身披旧棉甲，甲片边缘磨亮，手持碗口粗青竹棍，棍面油亮，尾缠麻绳防滑。郑与徐乃总角之交，少同嬉于乡野：十岁共窃邻桃，为园翁所逐，跃入冰河；十二岁受师藤条，郑总揽其痛；十五岁寒夜分薯，郑必以带皮者予徐。

徐自然猛转身，笠下双目如电："那货郎怀中药，油纸裹之，吾看得真切。"

郑秋蹲身，以棍画地为图，棍尖泥水溅于踝："漕帮分东西舵。东舵主王奎，莽夫也，传闻能生吞活蛇；西舵主周通，多算计，去冬用计并常州三帮。昨夜吾潜入码头仓，闻其欲于今夜三更，运一批 ' 特殊货物 ' 出城。"

竹棍于 "聚义楼" 西粮仓处重叩，泥地陷一深窝："此其软肋。仓守乃周通远侄，嗜赌，此刻恐在对街 ' 骰子楼 ' 博戏。"

徐自然凝视地上划痕，祖传 "流水十三式" 心法于血脉中翻涌。师临终时，枯指搭其腕，气若游丝曰："刀术至境，非杀，乃护。" 然护不得时...... 其抚刀鞘铜环，指腹温润，戾气稍平。

三更梆子过，无锡城西北粮仓忽起冲天火。火星裹焦谷上冲，映红半城云，雨幕成诡异橙红。

"走水矣！"" 速救火！""周堂主之仓！"

喧嚷中，徐自然如青烟窜入聚义楼侧门。门轴 "吱呀"，足点青石无声，乃师所授 "踏雪无痕" 轻功入门式。堂中空大半，四守卫伏桌酣睡，其一抱酒坛，涎自须落入鞘，铜饰晕湿痕。

屏息过天井，正遇两黑衣人提箱往后门。箱缝漏寒光，月下一闪，乃制式箭簇，杆刻 "神臂营"—— 此朝廷禁军专用，触目惊心。

"朝廷军器？" 徐自然心一沉，拔刀风声惊彼。

"有刺客！"

短兵接刹那，徐刀化绕指柔。"流水十三式" 之 "穿云" 贴彼腕缠上，刀背轻磕麻筋；继之 "裂石" 斜劈，及喉前骤变向，仅挑飞其握刀之腕。血溅袖口，眉未皱 —— 欲留活口，问军器去向。

变故陡生！

横梁跃下黑影，铁尺带破空声取其后心。徐自然仓促拧身，铁尺擦肩胛骨过，带血珠溅于廊柱，如红梅绽放。忍痛回刀，见彼嘴角勾诡笑 —— 此络腮胡中年汉，腰牌刻 "漕帮总巡"，左脸刀疤自眼角延至下颌，火光中明灭。

"后生仔，敢管漕帮事？" 总巡铁尺招招狠辣，"知此货与谁？金国戚少将军，贵于尔等江湖草莽多矣。"

徐自然血滴青砖，晕暗红花朵。猛然忆郑秋于仓外言，周通多算计，果有后手。此总巡非押货，乃守株待兔！

"自然！"

院外传郑秋呼，继之竹棍碎木窗脆响。郑秋如猛虎扑入，青竹棍横扫千军，逼总巡连连退："吾引开东舵人，彼往南门追！西舵精锐皆在仓救火，速战！"

徐自然捂伤起身，乌木长刀月下泛冷光。与郑秋对视，无需言。刀走轻灵，如溪涧穿石；棍显厚重，似山峦压顶。"流水十三式" 之 "缠" 与郑秋自创 "锁" 字诀相契，总巡铁尺渐难施展，额汗顺刀疤淌，下巴凝珠滴。

"撤！" 总巡虚晃一招，转身往后门奔。

徐自然欲追，为郑秋拉住："莫追，仓火将灭，往码头。"

两人冲出聚义楼，雨已止。天边露鱼肚白，照运河上密漕船。郑秋指最外侧不起眼乌篷船："看船尾灯，金国商号标记 —— 那海东青图，吾于榷场见过。"

徐自然摸腰间飞刀，为郑秋按腕："船板下藏炸药，吾在仓见引线通码头。乃周通予我等之 ' 大礼 '。" 自怀取油布包，内十数油纸封药包，"此托药铺老板配之迷魂散，以弹弓打入。"

弹弓破空声为晨雾没。半时辰后，乌篷船悄靠岸。徐、郑跳上船，货舱底果有三箱炸药，及一蓝皮账册。

"得之！" 徐自然指尖过账册日期，猛僵 —— 最近一笔交易，恰三日前，与苏州码头货郎被杀同日。账册 "阻挠者，除" 五字，迹潦草却含狠戾，如淬毒针。

"何事？" 郑秋以棍撬装箭簇箱，闻言回头。棍顶木屑落手背，浑然不觉。

徐自然未言，唯握紧染血乌木长刀。阳光透晨雾照其脸，年轻眼眸中，有物在变 —— 似溪水撞礁，转向更深河道。

岸上传急促马蹄。郑秋速将账册入怀，竹棍横胸："官府人，周通果留后手。看旗号乃无锡县尉亲率。"

徐自然望渐近火把，忽笑："师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今日，我等便当回大侠。"

拔刀瞬间，郑秋竹棍已如蛟龙出海。江南风里，似有远方战鼓隐隐，属彼等之江湖，方启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