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冷雨下了整整一周，老城区的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像幅褪色的水墨画。许安裹紧了校服外套，还是觉得冷风往骨头缝里钻。
他天生就比别人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早读课时，他握着笔的手指冻得发僵，连“之乎者也”都写得歪歪扭扭。正对着课本呵气暖手，桌洞里忽然被塞进一个东西，温温热热的。
许安低头一看，是个用毛线织的暖手宝，藏蓝色的，针脚不算细密，却看得出来织得很用心。他愣了一下，抬头往窗外看，五班的走廊上，谢楠正背对着他站着，和同学说着什么，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很高，只露出一点线条清晰的下颌。
课间操时，许安抱着暖手宝找到谢楠。“这个……是你的？”
谢楠瞥了眼他怀里的东西，“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我妈织的，多了一个。”
许安的手指摩挲着暖手宝上的纹路，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谢谢你，谢楠。”
“拿着吧，”谢楠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总比上课呵手强，老师都看你好几眼了。”
许安忍不住笑起来，把暖手宝抱得更紧了些。暖乎乎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到手心，连带着心里也暖融融的。
自从槐树林那次之后，他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层。谢楠会把妈妈做的酱菜分给他一半，许安则每天早上把热好的牛奶塞给谢楠——他发现谢楠总是来不及吃早饭，常常空着肚子去上早自习。
王磊那伙人彻底不敢再露面了，有时在放学路上遇见，会远远地绕着走。许安渐渐在新班级里交到了朋友，可心里最亲近的，还是谢楠。
他喜欢看谢楠打篮球的样子，白色的运动服被汗水浸湿，贴在挺拔的背脊上，投篮时手臂扬起的弧度干净利落；也喜欢听谢楠讲题，他说话时语速很慢，会把复杂的公式拆成简单的步骤，指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的痕迹都带着条理。
这天放学时，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粒子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白。许安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跑向校门，有点发愁——他的伞早上忘在家里了。
“没带伞？”谢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许安转过身，看到谢楠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伞面上落了层雪。“嗯，早上出门太急了。”
“过来。”谢楠撑开伞，往他身边靠了靠，“一起走。”
两人挤在同一把伞下，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雪下得越来越大，把槐树叶落尽的枝头染成了白色，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也变得湿滑。许安小心翼翼地跟着谢楠的脚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雪的清冽气息。
“你家晚饭吃什么？”谢楠忽然问。
“我妈说煮羊肉汤。”许安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里飘来的肉香，“她说下雪天喝这个暖和。”
谢楠的脚步顿了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许安家门口时，许安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忽然说：“谢楠，要不……你到我家一起吃吧？我妈煮了很多。”
谢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妈做的羊肉汤超好喝的！”许安赶紧补充，怕他拒绝，“而且外面这么冷，进来暖暖身子再走嘛。”
雪粒子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声响。谢楠看着许安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许安的妈妈看到谢楠时，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他进来：“这就是安安常说的谢楠吧？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雪多大啊！”
谢楠拘谨地说了声“阿姨好”，脱下沾了雪的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
许安的家很小，却收拾得温馨，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奶白色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香菜，旁边放着刚出炉的油饼。许安把暖手宝塞到谢楠手里：“先暖暖手。”
“谢谢阿姨。”谢楠接过碗，看着碗里大块的羊肉，有点不好意思。
“快吃快吃，别客气。”许安妈妈给他夹了块油饼，“安安说在学校多亏你照顾，阿姨还没谢谢你呢。”
“阿姨，不用谢，我们是朋友。”谢楠低头喝了口汤，眼睛亮了亮。
许安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汤，嘴角沾了点汤汁也没发现。他忽然觉得，谢楠不像平时那么“厉害”了，卸下那层冷冷的外壳，其实和普通男生没什么两样，甚至……有点可爱。
“你爸妈呢？”许安妈妈随口问了一句。
谢楠喝汤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们在厂里加班，不常回来。”
许安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问过谢楠家里的事。难怪他总是自己缝衣服，难怪他常常吃不上早饭。
“那你平时吃什么呀？”许安妈妈皱起眉，“总不能老在外面对付吧？”
“有时候自己煮面条，有时候……买个馒头。”谢楠说得很轻。
许安妈妈叹了口气，又给他盛了碗汤：“以后要是你爸妈忙，就来阿姨家吃，反正多双筷子的事。”
谢楠抬起头，眼眶有点红，低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那天的雪下到很晚，谢楠离开时，许安妈妈给他装了满满一饭盒羊肉汤，还有两个油饼。“明天热一热就能吃，别饿着肚子上学。”
“谢谢阿姨。”谢楠把饭盒抱在怀里，又看了眼许安，“我走了。”
“我送你到楼下！”许安抓起伞追了出去。
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两人并肩走在楼道里，暖手宝还在谢楠手里，被他捂得热热的。
“谢楠，”许安忽然说，“以后你常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谢楠停下脚步，看着他。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照在许安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光。“好。”他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许安看着他走进隔壁单元，直到那扇铁门关上，才转身回家。推开门，闻到屋里残留的羊肉汤香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暖暖的。
他走到窗边，看到谢楠房间的灯亮了起来。那扇窗户就在隔壁楼的三楼，离得很近，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雪还在下，把整个老城区都裹进了一片温柔的白色里。许安看着那扇亮着的窗户，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不会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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