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渺没能回答林泽的问题。
的确,这不是什么亘古难题,大可用一些“活着的意义就是吃喝玩乐”这样的话语搪塞。但出于某种不能言说的原因,她对生命的态度过于谨小慎微,即使存活对她来说是本能,她也想下意识的追寻: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答案吗?
林泽倒也没有想要从森渺这里得到一个答案,那天的询问更像是自我的叩问,他马不停蹄的沉入写作,像是在与时间赛跑,死命拽住光阴的缰绳,以图能完成自己的作品。
森渺觉得此人在缓慢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对林泽的作品也不是一无所知,在写作的间隙,林泽也会将写好的稿件交给森渺。
那时候,森渺总会觉得自己听到了打火机开合的声音,他不断挤压着,如那天煤油灯里看到的影,又像是那天赤色跳跃的眼。
她问:“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那个男人很习惯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看着烟灰在眼前落下,像在看一场戏剧的落幕。
没有回答森渺的问题,他只是反问道:“你觉得人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活下去?”
森渺看着他,这次,她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她说:
“我不知道。”
林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森渺略感意外,她不禁抬头想要观察那人的神色,然而只能看到那片薄薄的影。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经历了爱人和亲人的离世,朋友分离……”他顿了顿,自嘲,“我是一个作家,一个神经敏感,总是天马行空的作家,所以在经历这些后,我不是如常人一般开始新的生活,我总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呢?’活着是为什么呢,我的存在是为什么呢?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然后我发现,我不知道。”他又摇了摇头。
“是否有一双大手在操纵我的命运,又是否有一个我能为之拼命活下去的意义?我总是这样问着我自己。”
森渺凝视了林泽很久,又仿佛是穿透那道身影,看见了更深的什么。
她轻轻的问:“那你找到了吗?”
烟圈在眼前环绕,逐渐模糊了枝丫的晃动,他的思绪也被模糊,悄然间回到了命运的岔路,他也在问:“你找到了吗?”
那年阿格勒斯下了一场雪,他身上含了一半的华人血统,在遭受到西餐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什么样的景致在他的眼里都没有丝毫颜色。他就这么望着窗外的冷空气凝成棱,倒挂在窗前,雾气模糊窗子,窗花绽放。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站在同样的地方,写下了那本伤春悲秋的《阿格勒斯的回敬》。
那时他尚且不懂得离别的滋味,阴阳两格的苦楚,更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总觉的自己存活在世,俯仰之间,就横贯一股清气。
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原来人面对死亡,面对命运的洪流,不得推拒,不得逃离。
他厌恶极了那一成不变的蜗牛,法棍,更讨厌和他妻子弥留之际,几乎一模一样的天气。
他记得握着的那双手,瘦弱,盘桓着青筋,就这么随着雪落下,变得冰凉,了无生气。
他从那时就开始想:“她去哪了呢?”
包裹着灵魂的躯壳已经死亡,那么灵魂还会存在吗?世界上,是否还有一个名讳为她的存在?所以人之一生短小,那么这譬如朝露的人生里,又有什么意义?接下来该怎么走呢?
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也恍若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