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光晕浑浊,混合着劣质香烟、廉价烧烤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劈头盖脸地涌上来,瞬间冲淡了身后那条窄巷里残留的血腥和垃圾的酸腐气。
裴凛脚步没停,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要把那股子甩不掉的阴冷彻底抖掉。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探进裤兜,准确无误地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金属打火机,指腹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身后的死寂被街道的喧嚣迅速淹没。
学生的笑闹声、小贩的吆喝声、远处车辆的喇叭声……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这熟悉的热闹本该让他松弛下来,可脑子里却像卡进了一块顽固的碎片。不是那几个混混仓皇逃窜的蠢脸,也不是垃圾桶翻倒的刺耳噪音。
是那双眼。
巷子深处,沈聿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被一个抬头的动作掀开了那层厚重的、沾血的刘海。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瞳仁极深,像寒潭底沉淀了千年的黑曜石,清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恐或感激涕零,只有一种被逼到墙角、骨头都被打碎了,却依然不肯熄灭的、近乎锋利的倔强。那道光穿透满脸的血污和狼狈,像从厚重乌云缝隙里骤然刺出的寒星,带着一股子灼人的劲儿,直直地撞进他视线里。
“啧。”
裴凛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眉头拧得更紧。
这感觉陌生又烦人,像鞋底粘上了一块甩不掉的湿泥巴。
他烦躁地咂了咂舌,巷子里的情景在眼前飞快地闪过:瘦高的身体蜷缩在肮脏的墙角,校服领口撕开的大洞,鼻梁上淌下的那道刺目的猩红,还有死死护着那个破旧帆布书包、指关节都攥得发白的样子……
“麻烦。”
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自己都未察觉的郁气。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汇入前方涌动的人潮,把身后的一切彻底抛开。
然而,就在他的视线即将完全投向喧闹的街道深处时,脚步却毫无预兆地顿住了。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住,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刺回那条刚刚逃离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窄巷口。
昏黄的光晕像舞台追光灯,斜斜地打在巷子入口附近的地面上。
就在那片光影交界的模糊地带,那个单薄的身影正扶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极其艰难地试图站起来。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处,肩膀因为剧痛而剧烈地颤抖,脊背弯得像一张被强行拉扯又濒临崩断的弓。沈聿的一条腿似乎使不上力,脚尖在地上拖曳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额角新渗出的血珠混着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在脏污的地面洇开一小点深色。
裴凛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紧紧钉在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沈聿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刚刚勉强将身体从完全蜷缩的状态撑开一点,重心一个不稳,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就在这剧烈的晃动中,他背上那个旧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的帆布书包,一侧的带子终于彻底滑脱,从瘦削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哗啦”一声轻响。
几页折叠整齐的试卷,从敞开的书包口滑落出来,像折翼的白色蝴蝶,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坠落。它们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巷口那片被路人踩踏得污浊不堪、还溅着不明秽物的湿泞地面上。
洁白的纸页瞬间被灰黑色的泥水浸染、洇透。纸上密密麻麻、工整到近乎刻板的蓝色墨迹,在昏黄路灯光下,清晰地显露出来——是某次物理随堂测验的卷子,右上角用红笔打着一个极其醒目的分数: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