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理发师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沈聿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镜子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撞入了他模糊的视线。
厚重油腻的“门帘”彻底消失。
光洁饱满的额头完全展露,额角那块白色的纱布反而增添了几分冷冽。两侧头发被推剪得利落干净,清晰地勾勒出流畅的鬓角线条和耳廓的形状。头顶的头发被精心修剪出层次,微微抓出蓬松的纹理,形成一种精悍、略带锋芒的前刺造型。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
没了刘海的遮挡,它们再无藏身之处。
眼型是漂亮的狭长,内双的褶皱清晰而深刻,眼尾带着一点天然微扬的弧度。瞳仁是极深极纯的墨色,像寒潭深处沉淀千年的黑曜石,此刻因为震惊和巨大的不适而微微睁大,清晰地倒映着顶灯的光点,清亮得惊人。
那眼神里,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惶和疼痛带来的脆弱水光,却又在最深处,沉淀着一种被强行剥开保护层后、近乎本能的、锋利而倔强的抵抗。
苍白的脸,冷冽的眉骨,挺直的鼻梁,紧抿而缺乏血色的薄唇……所有被掩埋的轮廓,在这一刻被灯光无情地照亮。
洗去血污和油腻,露出的是一张清俊得近乎锐利的脸,褪去了“书呆子”的模糊标签,显露出一种少年人罕有的、带着冷感和距离感的英俊。
连旁边一直保持职业微笑的前台女孩,目光落在镜子上时,眼中也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艳。
沈聿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眉眼冷冽、轮廓清晰的人。
那是他?
那个永远低着头、缩在角落、用厚重眼镜和刘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沈聿?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恐慌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比刚才被剪头发时更甚。
这不是他!
这暴露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他窒息!他几乎是仓惶地想要低下头,想要重新躲进那片熟悉的阴影里——
“啧,麻烦精。”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裴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了他。他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沈聿额角又渗出汗珠、弄湿了纱布边缘的样子,还有他那双因为过度用力攥紧而指节发白、掌心渗血的手。
裴凛伸出手,动作有些粗鲁,却不是对着沈聿的脸,而是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力道依旧带着不容反抗的强硬,却避开了他受伤的肋侧。
“发什么呆?走了。”裴凛的语气依旧很差,像是被这磨蹭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他抓起被理发师放在一旁、依旧脏兮兮的旧帆布书包,甩到肩上,另一只手牢牢钳住沈聿没受伤的上臂,半拖半架地,将那个还在对着镜子失魂落魄的身影,不由分说地拽离了这间灯光璀璨、香气弥漫的华丽牢笼。
镜子里,那个冷冽英俊的少年身影一晃而过,只剩下沈聿被强行带离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