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那句没说完的“不用你管”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微张着嘴,脸上的不耐和烦躁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纯粹的错愕。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补课?”
沈聿喊出那句话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纱布边缘又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敢看裴凛的表情,只死死盯着对方胸前的校服拉链,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急切和笨拙的推销:
“对!补课!任何一门课……都行!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你基础其实不差,就是……就是有些知识点没连起来……还有解题步骤……不规范扣分多……” 他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没底气,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推销员在推销没人要的滞销品,“高二很关键……现在不抓紧……高三会更吃力……我知道你家……条件好……高考……高考对你来说可能不重要……但我……我真的……”
他卡壳了,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再也说不下去。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裴凛是谁?
一中真正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就算门门交白卷,未来也有无数条金光大道铺在脚下。
而他沈聿,一个靠着助学金苟活、连混混都“赔不起”的书呆子,居然妄想用“补课”这种不值一提的东西去偿还对方今晚的出手相助和那些他根本负担不起的“麻烦”费用?
空气死寂得可怕。
远处烧烤摊的喧闹声、汽车的喇叭声都模糊成了背景噪音。
沈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肋下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闷痛。他等待着裴凛的嗤笑,或者一句冰冷的“不需要”。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到来。
裴凛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沈聿完全笼罩。
那审视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烦躁,而是带上了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意味。他的视线落在沈聿因为紧张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落在他紧抿得发白的嘴唇上,落在他额角那块刺眼的纱布上,最后,定格在那双即使低垂着、也掩不住慌乱和一丝……期待的眼睛上。
期待?
这个倔得像石头、又怂得像兔子一样的家伙,居然在期待自己答应?
裴凛的舌尖无意识地顶了顶腮帮。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甚至带着点惯性的不耐烦。但看着沈聿这副明明窘迫得要命、却还强撑着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倔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
那句“不需要”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被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鬼使神差般的念头压了下去。
“哦?”他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义务的?”
沈聿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那光芒如此纯粹而灼热,瞬间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阴霾和狼狈。他甚至忘了疼痛,用力地点着头,语无伦次:“嗯!义务的!免费的!你想补哪科都行!时间你定!我……我保证认真教,一定让你的成绩突飞猛进!”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轻快的颤抖,苍白的脸颊也因为这一瞬间的生机而透出一点微不可察的血色,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笨拙的弧度。
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晴空,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粹喜悦,毫无保留地撞进了裴凛的眼底。
裴凛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涟漪虽轻,却清晰可感。
他看着沈聿那难得一见的、几乎称得上“灿烂”的笑容,看着他眼中闪烁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轻松光芒,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一直紧绷着的、写满“不爽”和“麻烦”的嘴角,竟也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行吧。”
裴凛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仿佛刚才那点微澜从未发生。他重新迈开脚步,手上托着沈聿的力道依旧强硬,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放学,教室等我。”
说完,他不再看沈聿的反应,目视前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答应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有插在裤袋里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打火机外壳,泄露了一丝并不平静的心绪。
而沈聿,整个人还沉浸在裴凛竟然真的同意了的巨大惊喜和难以置信中。那点微小的笑意在他脸上晕开,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连肋下的疼痛似乎都暂时被这份意外的“轻松”压了下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裴凛的脚步,夜色中,额前清爽的短发被晚风吹拂,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不再被完全遮蔽的、此刻盛满了星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