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

第二天清晨，阳光以一种近乎侵略性的姿态，穿透教学楼高大冰冷的玻璃幕墙，在空旷的走廊上肆意泼洒，拖曳出一道道狭长而刺目的光带。

沈聿还是向往常一样提前一个小时进校。肩上那个洗刷得泛白、边角磨损严重的帆布书包，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着他本就因疼痛而佝偻的脊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侧肋下那片顽固的钝痛，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里面缓慢地搅动。而额角那块覆盖着伤口的白色纱布，在毫无遮拦的晨光照射下，更是白得刺眼，如同一个无声的、昭示着昨夜混乱与狼狈的告示牌。

然而，这一切的物理不适，都远不及额前那片骤然消失的“领土”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清爽、甚至可以说是短得过分的头发，彻底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每一缕穿堂而过的风，都像是带着细小的针尖，直接刮擦着他裸露的额角和太阳穴的皮肤。那种陌生的、毫无遮掩的触感，陌生得令他心头发紧，头皮阵阵发麻。

光洁饱满的额头，清晰锐利的眉骨线条，连同那双曾被厚重镜片和油腻刘海长久封印、此刻却意外显出几分深邃的眼睛——这一切，都在晨光中无所遁形。再加上那块带着某种“故事感”的纱布，以及一夜之间似乎被持续不断的疼痛和一种他自己也无法言喻的、混杂着屈辱、愤怒与茫然的情绪所磨砺出的、绷紧的下颌线和略显冷硬的嘴角弧度——眼前的这个少年，与过往那个永远瑟缩在油腻刘海、厚厚镜片阴影之下，走路含胸驼背、眼神躲闪游离，恨不得将自己彻底溶解在空气中不被任何人注意的“阴郁男鬼”，简直判若云泥。

巨大的不安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扁平地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像一只试图融入岩石缝隙的壁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挪动，他垂着眼，视线死死锁定在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尖，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可事与愿违。

“哇……快看！那是谁？新转来的？”

一个女生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

“哪个班的？我的天……好帅啊！气质好特别！你看他额角的纱布……啧，有点痞帅的感觉诶！”

“等等……你们不觉得有点眼熟吗？那个轮廓……那个书包……嘶……不可能吧？是……沈聿？”

“沈聿？！开什么玩笑！那个万年不抬头的阴郁男鬼？他头发不是长到能遮住半张脸吗？眼镜呢？”

“真的是他？！我的妈……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完全认不出来！”

窃窃私语声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嗡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那些毫不掩饰的、带着惊奇、探究、评判甚至灼热兴趣的目光让他浑身难受。

几个原本结伴说笑的女生，大胆地在他前方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她们毫不避讳地转过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其中一个扎着利落高马尾、笑容明媚得有些晃眼的女生，脸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踩着轻快的步子，径直走到了沈聿面前，挡住了他试图继续沿着墙根溜走的去路。

“嗨，同学！”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你是哪个班的呀？以前好像都没见过你？认识一下呗？能加个微信吗？”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不容拒绝的热情。

轰——！

沈聿只觉脸颊瞬间烧得如同烙铁。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低头，然而，额头接触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冰凉空气，指尖只徒劳地触碰到短硬的发茬。

“不用了，谢谢……”他终于从紧锁的喉咙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他低着头，肩膀紧缩，一手下意识地虚按在肋下疼痛的位置，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书包带，脚步慌乱的跑回了教室。

身后，女生们带着错愕和失望的议论声，以及更加浓烈的好奇心，像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又被他的速度远远甩开：

“诶？跑什么呀……”

“噗，害羞了？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好可爱！”

“天啊，他跑起来的样子都……好有破碎感！背影也……”

“绝对是沈聿！我敢打赌！这书包我认得！但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些声音，连同走廊两侧教室里隐约传来的读书声、桌椅碰撞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