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点缠绵的韧劲。
京郊连绵的青山被洗得透亮,雾气像扯散的棉絮,在黛色的山脊间缓缓流动。
山深处,一道青石小径蜿蜒向上,尽头隐在浓绿里,若不是偶尔有几片被雨水打落的粉白花瓣顺着水流漂下,几乎要让人以为那是自然生长的沟壑,而非人迹所至之处。
小径尽头,是一方不大的院落。
没有朱门高墙,只一圈半旧的木篱笆,爬满了翠绿的藤蔓,顶端缀着星星点点的淡紫色小花,雨珠落在花瓣上,颤巍巍地滚下去,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院里只有一间石屋,墙是青灰色的岩石垒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檐角垂下几串风干的草药,气息清苦,却奇异地让人宁神。
石屋前的廊下,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个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
料子看着像是普通的杭绸,却在濛濛雨雾里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像是把山间的月华都织了进去。
旗袍是最简约的样式,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领口和袖口滚了一圈极细的银线,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几缕青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更显得那截脖颈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连雨滴滚落的痕迹都清晰可见,却半点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清冷的靡丽。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峭壁上的青松,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侧脸的轮廓极为精致,眉骨高而清,鼻梁挺直,唇线薄而色淡,组合在一起,本该是凌厉的,可偏偏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望过来时,总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仿佛这山间的风雨、岁月的流转,都与她无关。
她叫楼烟。
活了五千多年,具体是五千多少,她已经记不清了。
漫长的时光里,她看过王朝更迭,听过沧海桑田,早就懒得去计较那些精确到数字的岁月。
容颜停留在二十岁这年,便再也没变过,也好,省了看着自己皱纹爬满脸庞的麻烦。
“吱呀——”
石屋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探出头来,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楼烟,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楼烟转过身,声音清冷,像山涧的泉水叮咚:“吵什么?”
白狐蹿到她脚边,用脑袋蹭着她的裤腿,尾巴尖指向山下的方向,喉咙里的呜咽声更急了些。
楼烟垂眸看了它一眼,指尖微动,一道常人看不见的淡金色气流从她指尖溢出,落在白狐头顶。片刻后,她眉头微蹙:“有东西下山了?”
白狐点点头,跳到一块青石上,朝着山下的方向龇了龇牙,像是在表达不满。
楼烟抬眼望向山下,雨雾朦胧中,能隐约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正顺着山势往京城的方向飘去。
那黑气带着一股阴冷的怨气,混杂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让人感觉到不适。
“啧,”楼烟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安分日子没过几天,又来事。”
她本想在这山里待到天荒地老,奈何这些邪祟总是不安分,隔三差五就要闹出点动静。
尤其是山下那座名为“京城”的城市,近些年越发繁华,人气鼎盛,却也滋生了不少阴暗的角落,成了那些东西的温床。
白狐蹲坐在她脚边,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背,像是在催促。
楼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旗袍,料子是她前几年下山时顺手买的,样式简单,穿起来舒服。
只是这一身去那车水马龙的京城,怕是要引来不少侧目。
她叹了口气,罢了,去去就回。
指尖再次微动,淡金色的气流包裹住全身,下一秒,原地的身影已然消失。
只有廊下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几滴未干的雨水,以及一片被风吹落的紫藤蔓叶。
京城,CBD商圈。
下午的雨势渐小,街道上行人匆匆,大多撑着伞,脚步匆忙。
街边的咖啡馆里,落地窗前坐着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正对着手机屏幕叽叽喳喳。
“快看快看,热搜又更新了!#神秘古风美女#已经冲到第三了!”
“我的天,这颜值也太能打了吧?简直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你看这气质,清冷又高贵,那些女明星跟她比起来,简直像个丫鬟!”
屏幕上是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照片,背景是一条古色古香的胡同,青灰的砖墙,斑驳的木门,角落里还堆着几个旧花盆。
而照片的中心,是一道站在巷口的身影。
女子穿着月白色的旗袍,身姿窈窕,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湿发垂在颊边。
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巷子里的什么东西,侧脸的线条在朦胧的雨雾中显得格外柔和,却又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最让人惊艳的是她的眼睛,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眼神里的淡漠与疏离,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她眼。
这张照片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刚才在胡同里拍的,本是想拍雨巷的意境,没成想镜头里闯入了这么一道身影。
他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按下了快门,等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将照片发到网上,配文“雨巷偶遇神仙姐姐”,没成想短短一个小时,就被转发了几十万次,直接冲上了热搜。
“这到底是谁啊?查不到任何资料,不会是哪个素人被偶然拍到了吧?”
“素人长成这样?我不信!肯定是哪个公司藏着的新人,故意搞这么一出博眼球!”
“不管是谁,我先粉了!这颜值,这气质,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姐’!”
咖啡馆里议论纷纷,类似的场景,此刻正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上演。
这张突如其来的照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网络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照片的主角,楼烟,此刻正站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后巷里,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
巷子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墙壁上布满了涂鸦,角落里还扔着几个垃圾桶,污水横流。
而那股从山上追下来的黑气,此刻正盘踞在巷子深处的一个旧衣柜里,散发着浓郁的怨气。
“出来。”楼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巷子里的嘈杂。
衣柜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破烂红衣的身影从里面飘了出来,长发遮面,四肢扭曲,周身环绕着黑色的雾气,正是刚才那股怨气的源头。
一只厉鬼。
厉鬼发出刺耳的尖叫,朝着楼烟猛扑过来,尖利的指甲闪着寒光。
楼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一弹。
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从指尖射出,精准地打在厉鬼身上。
“啊——!”厉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上的黑气瞬间消散了大半,身形也变得透明起来。
它惊恐地看着楼烟,眼神里充满了畏惧,再也不敢上前。
楼烟缓步走到它面前,声音依旧清冷:“盘踞在此地,害了多少人?”
厉鬼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楼烟眉头微蹙,指尖再次亮起金光:“不说?”
“别……别杀我!”厉鬼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我……我只害了三个……都是那些对我不敬的男人……”
楼烟眼神微冷。这厉鬼生前想必是遭遇了不幸,死后怨气不散,才化为厉鬼在此地作祟。
但不管原因如何,害人就是害人,没什么好辩解的。
她向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活了五千年,见过的阴暗太多,早就明白对恶的仁慈,就是对善的残忍。
“念在你怨气由来尚可追溯,”楼烟淡淡开口,“自行消散,或我动手,选一个。”
厉鬼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想挣扎。
它能感觉到楼烟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那是让它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的存在,但它又不甘心就这么消散。
楼烟没耐心跟它耗着,指尖的金光越来越盛。
厉鬼见状,终于彻底绝望,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身形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为点点黑气,消散在空气里。
巷子里的霉味和怨气瞬间消失,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楼烟收回手,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找到了!她在这里!”
“快快快,拍下来!这绝对是独家!”
几个拿着相机和话筒的记者冲了进来,看到楼烟的瞬间,眼睛都亮了,像看到了猎物的狼。
刚才那张照片火了之后,不少媒体都在疯狂寻找照片里的女子,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这里撞见了她。
楼烟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一看,几个记者都愣住了。
照片里的她已经足够惊艳,但亲眼所见,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雨丝落在她的发间眉梢,晶莹剔透。
月白色的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却丝毫不显妖娆,反而有一种清冷的贵气。
那张脸,美得让人窒息,仿佛集合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每一个线条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艳俗,少一分则寡淡。
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含着万古寒冰,看得人心里发怵,刚才还激动的心情,瞬间就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些不敢上前。
“请……请问您是……”一个胆子稍大的男记者结结巴巴地开口,举着话筒的手都有些发抖。
楼烟没理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让几个记者感觉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盯上了一样,浑身一僵,手里的相机和话筒都差点掉在地上。
“滚。”
楼烟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几个记者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楼烟转身,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巷子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回过神来。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走的?”
“不知道啊……好像……好像凭空消失了?”
“快!看看相机里的照片!”
几人急忙查看相机,却发现刚才拍的照片里,只有空荡荡的巷子,根本没有楼烟的身影。
“这……这不可能!”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不解。
而此时的楼烟,已经出现在了京城的另一条街道上。
但即便如此,她走在街上,依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眼神里充满了惊艳和赞叹。
“哇,那个女生好漂亮啊!”
“我的天,这颜值,简直了!比明星还好看!”
“她看过来了!啊啊啊,我要晕了!”
几个年轻男孩红着脸,想上前搭讪,却被楼烟那冰冷的眼神一看,瞬间就怂了,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
几个打扮时髦的女孩也在小声议论:
“她皮肤也太好了吧?白得发光!”
“身材也好,穿这么简单的衣服都这么好看。”
“跟她一比,我感觉自己像个丑小鸭……”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比不上。
楼烟对这些目光和议论充耳不闻,她径直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最近的古玩街。”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刚才从后视镜里已经把楼烟的容貌看了个遍,此刻听到她的声音,更是觉得如沐春风,连忙点头:“好嘞,美女!”
车子缓缓驶离,留下身后一片留恋的目光。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楼烟,心里直叹,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简直是仙女下凡。
楼烟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京城的变化很大。
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街道也没有这么宽敞。短短几十年,竟然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
不过,无论怎么变,这城市里的气息,总带着一种让她不太舒服的浮躁和喧嚣。
还是山里好。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就赶紧回去。
车子很快到了古玩街。
楼烟付了钱,下了车。
古玩街是一条老街,青石板铺路,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大多是卖古玩字画、玉石瓷器的店铺。
虽然不如外面的商业街繁华,但也别有一番韵味。
楼烟缓步走在街上,目光扫过两旁的店铺。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息。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凭什么说这是假的?这可是我家祖传的玉佩!”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激动地喊道,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玉佩。
“祖传的也可能是假的啊。”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慢条斯理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就这成色,最多值五十块,你还想卖五万?做梦呢?”
“你胡说!这玉佩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肯定是真的!”中年男人气得脸都红了。
“真的假的,不是你说了算。”金丝眼镜男嗤笑一声,“这里是‘宝韵阁’,我是这里的鉴定师,我说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
周围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楼烟本不想管闲事,但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块玉佩时,脚步顿了一下。
那是一块和田玉玉佩,颜色是淡淡的青色,上面雕刻着一朵莲花,看起来确实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但在楼烟眼里,却能看到玉佩内部隐隐流动着一丝微弱的灵气,而且,在莲花的花蕊处,还藏着一个极小的符文。
那是一个简单的护身符,虽然年代久远,灵力几乎散尽,但确实是真的。
这玉佩,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而且是出自名家之手,五万块,简直是白菜价。
看来,这鉴定师要么是眼瞎,要么就是故意坑人。
楼烟本想直接走掉,这种人间的纠纷,她没兴趣掺和。
但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焦急又无助的样子,再看看那个金丝眼镜男得意洋洋的嘴脸,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
活了五千年,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欺负人的家伙。
她停下脚步,淡淡地开口:“玉佩是真的。”
声音清冷,却像一道清泉,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当看到楼烟的容貌时,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连争吵的两人都愣住了。
金丝眼镜男最先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楼烟一眼,见她穿着简单,不像是什么懂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你说真的就是真的?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撒娇卖萌的地方,不懂就别乱说话。”
楼烟没理他,走到中年男人面前,伸出手:“玉佩给我看看。”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玉佩递了过去。
楼烟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纹路。
一股微弱的灵气顺着指尖传来,她能感觉到这玉佩里蕴含的信息。
“清代乾隆年间的东西,”楼烟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周围,“玉料是和田青白玉,虽然质地不算顶级,但雕工精湛,尤其是这莲花花蕊处的暗纹,是当时著名玉雕大师‘玉生’的独门手法,名为‘藏锋’。市值至少在五十万以上。”
她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五十万?刚才这鉴定师说最多值五十块,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金丝眼镜男脸色一变,强装镇定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藏锋’手法?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看你就是故意捣乱!”
楼烟抬眼看他,眼神冰冷:“你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自己学艺不精,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你!”金丝眼镜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我刚才好像也听说过‘玉生’大师,据说他的雕工很厉害,尤其擅长在细微处做文章。”
“这么说,这玉佩真的值五十万?那这鉴定师也太坑了吧?”
“我看是他想低价收购,故意说是假的!”
金丝眼镜男听着周围的议论,脸上挂不住了,指着楼烟怒道:“你到底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要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