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尔在一阵剧烈的窒息感中睁开眼。
鼻腔里塞满了腐烂的甜香，像是被泡在发馊的蜂蜜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状的刺痛。他猛地撑起上半身，指尖触到的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湿漉漉的泥土，混着细碎的刺——是玫瑰茎秆上的倒刺，尖端还挂着暗红的黏液，蹭在皮肤上黏腻得像未干的血。
“操。”他低骂一声，抬手抹了把脸，掌心里立刻沾了层湿冷的东西。借着不知从何处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掌心的暗红在指缝间缓缓流淌，腥气混着玫瑰腐烂的甜香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里不是他的公寓。
视线逐渐适应了昏暗，白尔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破败的花棚里。朽坏的木架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缀着的玫瑰开得妖异，花瓣是近乎发黑的深红，边缘卷曲焦枯，像是被火烧过。有些花苞半开着，露出里面粘稠的、类似血浆的汁液，正顺着花瓣往下滴落，在泥土里积成小小的血洼。
“这里……是副本？……”白尔咬着牙撑起身体，后背撞到了花棚的木柱，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记得很清楚，上一秒还在电脑前敲代码，屏幕突然弹出一行猩红的字：【欢迎进入副本《无尽玫瑰海》，玩家白尔，编号739】，下一秒眼前就炸开一片血红，再睁眼就是这里。
他不是第一个经历这种事的人。三个月前，全球范围内开始出现“副本降临”的怪闻，有人凭空消失，再出现时要么疯疯癫癫，要么带着一身无法解释的伤痕，嘴里念叨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直到一周前，白尔的发小在加班时失踪，监控只拍到他对着电脑屏幕突然惊恐地瞪大眼，随后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拽进屏幕里，原地只留下一摊迅速干涸的血迹。
“唐川……”白尔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必须找到通关的方法，只有活着从这些鬼地方出去，才有机会找到唐川——他不信那个混蛋会就这么消失。
花棚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在铺满落叶的地上。白尔瞬间绷紧神经，抄起身边一根断裂的、带着尖刺的玫瑰枝条，屏住呼吸看向棚口。
昏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他似乎也刚醒，正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动作间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珠正顺着皮肤往下滑，滴在地上的玫瑰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红。
听到动静，那人猛地抬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白尔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手悄悄摸向身后，似乎也在寻找武器。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唐川？”白尔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手里的玫瑰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唐川也皱起眉，眼中的警惕褪去些许，换上一种复杂的神色：“白尔？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尔还没来得及回答，花棚外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用指甲刮擦木头。紧接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涌了进来，盖过了玫瑰的甜香，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两人瞬间噤声。
唐川迅速走到白尔身边，压低声音：“别说话。”他的手指触碰到白尔的胳膊，冰凉的温度让白尔打了个寒颤，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花棚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黏腻的、类似花瓣摩擦的“沙沙”声。白尔透过木架的缝隙往外看，心脏骤然缩紧——
棚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玫瑰藤蔓。那些藤蔓不像普通植物那样向上生长，而是贴着地面蠕动，暗红的茎秆上布满了倒刺，每一根刺都闪着金属般的寒光。更可怕的是，藤蔓的顶端不是花苞，而是一团团模糊的、类似人类五官的组织，没有眼睛，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里面长满了细密的、锯齿状的牙齿，正发出“嗬嗬”的怪响。
其中一株藤蔓似乎察觉到了棚内的动静，顶端的“嘴”突然转向花棚的方向，锯齿状的牙齿摩擦着，发出尖锐的嘶鸣。
唐川一把拽住白尔，将他拉到木柱后面，用极低的声音说：“屏住呼吸，它们靠气味和声音追踪。”
白尔死死捂住嘴，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看见那株藤蔓缓缓朝棚口蠕动过来，茎秆上的倒刺刮擦着花棚的木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刮在神经上。
就在藤蔓顶端快要探进棚口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轰隆——”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打在玫瑰花瓣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那些原本在蠕动的藤蔓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顶端的“嘴”发出痛苦的嘶鸣，纷纷缩回了黑暗深处，很快消失在密集的雨幕里。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破败的庄园，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些，却多了种潮湿的、腐烂的甜腻，让人头晕目眩。
唐川松开白尔，靠在木柱上喘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封面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角。“这是我醒的时候在身边发现的。”
白尔凑过去，借着雨声掩盖动静，快速翻开本子。第一页用打印体写着几行字，墨迹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过：
【副本名称：无尽玫瑰海】
【背景：废弃的玫瑰庄园，曾以培育稀有黑玫瑰闻名，三十年前因一场大火废弃，此后再无人敢靠近】
【任务：找到园丁的笔记，解开庄园隐藏的秘密，找到出口】
【特殊规则：1. 活动时间仅限于下雨时，日出至日落无雨时段，玩家必须躲藏在遮蔽处，禁止外出；2. 庄园内的“玫瑰”会攻击一切活动目标，雨天它们的活动范围更广；3. 禁止破坏庄园内标记为“禁忌”的区域（标记为黑色玫瑰图案）】
【奖励：基础积分1000，特殊道具“园丁的钥匙”（用途未知）】
本子的最后一页，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手指蘸着血写的：
【它们怕光，但喜欢血的味道……笔记在温室，在火里……】
“温室？”白尔抬头看向唐川，“你知道在哪吗？”
唐川摇摇头，目光扫过花棚外的雨幕：“我刚醒就被那东西堵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探查。不过根据规则，现在是雨天，正好是活动时间，我们得趁现在找到温室。”他顿了顿，看向白尔手腕上刚才被玫瑰刺划伤的地方，伤口还在渗血，“你的伤，得处理一下。”
白尔低头看了眼伤口，血珠正顺着手指往下滴。他突然想起刚才那本子上的话——【它们喜欢血的味道】。
“该死。”他赶紧用衣角按住伤口，“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血腥味会引来那些怪物。”
唐川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摸出一小卷绷带，扔给白尔：“先简单处理一下，我刚才醒来的地方有个指示牌，好像标了温室的方向，在庄园的西北边。”
白尔迅速缠好伤口，抬头时对上唐川的目光。昏暗中，唐川的眼神比平时更沉，像是藏着片化不开的雾。他们有三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毕业那天，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不欢而散。白尔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却没想到会在这种鬼地方重逢。
“为什么……”白尔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唐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笑：“说来话长，先找到园丁的笔记再说。”他推开花棚的木门，雨水立刻涌了进来，打湿了两人的衣角，“跟上，别掉队。”
白尔点点头，跟在唐川身后走进雨幕。
庄园比他们想象的更大，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玫瑰丛。那些玫瑰在雨中摇曳着，黑红色的花瓣被雨水冲刷着，像是在流淌鲜血。脚下的泥土软烂湿滑，每走一步都陷进去半只脚，拔出来时还带着几根纠缠的藤蔓，让人头皮发麻。
“小心脚下。”唐川突然停下脚步，拽住白尔的胳膊。
白尔低头一看，差点踩进一个隐藏在玫瑰丛里的坑洞。坑底积满了浑浊的雨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残破的花瓣，隐约能看见底下似乎沉着什么东西，轮廓像是……人的手骨。
“这里以前可能是个花圃，”唐川的声音压得很低，“火灾后被废弃，很多地方都塌陷了。”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座模糊的建筑轮廓，“看那里，应该就是温室。”
白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雨幕中，一座玻璃建筑的残骸矗立在玫瑰丛深处。玻璃大多已经碎裂，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沙沙”声从身后传来。
白尔猛地回头，只见刚才他们走过的地方，几株玫瑰藤蔓正缓缓抬起，顶端的“嘴”张开着，锯齿状的牙齿在雨水中闪着寒光，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蠕动过来。更远处的玫瑰丛里，隐约有更多的藤蔓在晃动，像是一片正在苏醒的猩红海洋。
“它们追来了！”白尔的心跳瞬间加速。
唐川拉着他就往温室的方向跑：“加快速度！进温室里再说！”
两人在齐腰深的玫瑰丛中狂奔，玫瑰的刺刮擦着衣服，发出“嘶啦”的声响，尖锐的疼痛从手臂和小腿传来。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冰冷的视线黏在背上，让人生出一种被猎物锁定的恐惧。
离温室越来越近，白尔能看清温室的大门已经腐朽不堪，门板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快进去！”唐川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拉着白尔冲了进去。
两人扑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回头看去，那些追来的玫瑰藤蔓在温室门口停下了，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只能在门外疯狂地扭动、嘶鸣，却始终不敢踏入半步。
白尔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止。他看向唐川，对方也在喘，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侧脸的线条在温室顶部漏下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它们为什么不进来？”白尔哑声问。
唐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目光扫过温室内部：“不知道，可能这里有它们害怕的东西。”
白尔也撑起身，环顾四周。
这座温室比外面看起来更大，里面同样长满了玫瑰，但这些玫瑰都是干枯的，黑色的枝条像枯死的骨头，指向天花板。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和生锈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烧焦的味道，显然这里也经历过那场大火。
在温室的正中央，有一个用玻璃罩住的花台，玻璃罩已经布满裂痕，但依然完好地罩着里面的东西。
“那里可能有线索。”唐川指了指花台，迈步走了过去。
白尔跟上他的脚步，越靠近花台，空气中的焦糊味就越浓。他注意到花台周围的地面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呈黑褐色，像是被高温炙烤过的皮肤。
唐川走到玻璃罩前，伸手擦去上面的灰尘。
玻璃罩里没有玫瑰，只有一堆烧焦的灰烬。而在灰烬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被烧得半焦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隐约能看见“园丁笔记”四个字。
就在这时，温室外面的雨声突然变小了。
白尔心里咯噔一下，看向窗外，原本密集的雨幕正在变薄，天空似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雨，快要停了。
他想起规则里的话：【活动时间仅限于下雨时，日出至日落无雨时段，玩家必须躲藏在遮蔽处，禁止外出】。
“雨要停了。”白尔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们得找地方藏起来。”
唐川也皱起眉，目光快速扫过温室：“这里太大，藏在哪里安全？”
话音刚落，温室外面的嘶鸣声突然消失了，那些在门口扭动的玫瑰藤蔓也像潮水般退去，周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雨点敲打在破碎玻璃上的零星声响。
然后，一声清脆的鸟鸣划破了寂静。
那是清晨的第一声鸟叫，尖锐而清晰，像是某种信号。
随着鸟鸣声响起，温室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干涸的玫瑰枝条里钻出来。
白尔和唐川同时看向那些干枯的玫瑰藤。
只见那些原本僵硬的黑色枝条开始微微蠕动，干枯的表皮裂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类似肌肉纤维的组织。顶端的枯枝缓缓抬起，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渗出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汁液。
它们……在苏醒。
“不好！”唐川低喝一声，拽住白尔的手，“这边！”
两人朝着温室角落一个废弃的工具柜跑去，身后的“噼啪”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的干枯玫瑰藤活了过来，它们在地上蠕动、伸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朝着两人的方向迅速靠近。
唐川拉开工具柜的门，里面堆满了生锈的剪刀和铁铲：“进去！”
白尔先钻了进去，唐川紧随其后，反手关上柜门。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紧紧挤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外面的声响越来越近，那些活过来的玫瑰藤似乎在温室里四处游荡，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偶尔有枝条撞到工具柜，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次都让白尔的心提到嗓子眼。
雨彻底停了，阳光透过温室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尔想起规则里的另一条：【禁止破坏庄园内标记为“禁忌”的区域（标记为黑色玫瑰图案）】。这座温室，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禁忌区域”？所以雨天时那些怪物不敢进来，可一旦雨停，太阳出来，这里的东西就会苏醒……
他侧过头，能闻到唐川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打湿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唐川的体温，隔着湿透的衣服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白尔，”唐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还记得我们以前……”
他的话没说完，工具柜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用身体撞柜子。柜子剧烈摇晃起来，上面的工具掉下来，砸在两人身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紧接着，一只布满倒刺的藤蔓顶端猛地刺穿了柜门的缝隙，带着腥气的汁液溅在白尔的脸颊上。
白尔瞬间屏住呼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唐川伸手将他往身后拉，同时从地上摸起一把生锈的铁铲，紧紧握在手里，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蓄势待发的狼。
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疯狂，柜子的缝隙越来越大，更多的藤蔓伸了进来，在黑暗中扭动、探寻，带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逼近。
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照亮了那些藤蔓上闪烁的倒刺，也照亮了唐川紧抿的嘴唇和白尔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们知道，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而那本藏在灰烬里的园丁笔记，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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