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走的时候没有与我告别,或者说那晚他对我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算是一场告别了。
他走了以后,我的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原本因为他聚焦在我身上的关注少了很多,使我更轻松了。
有时刷朋友圈,会看到他发的动态。意料之中的,他在国外过得很好。他那种性格的人,只要愿意花时间,可以和谁都处得很好。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唯一令我喜悦的是,在导师的帮助下,我有了自己的药物实验项目,而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如果临床试验成熟,我或许能够拥有自己的第一项专利。
然后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无波无澜地度过一生。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对于一个实验员来说,实验中的变数是最令人讨厌的。它突如其来,毫不费力地就毁坏了你所有的努力。左航就是这个变数。
在我二十二岁的春天,左航和他的父母从机场开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坐在后排的母亲当场死亡,而左航被他的父亲保护下来,受的伤相对较轻。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脑子里是空的,仿佛世界一瞬间离我而去,只留下一片空茫在我心里。但所幸我还足够冷静。
我能够安排好实验剩下的内容,然后买票赶去我和左航的老家。我冲去市里最大的医院,开口想问左航在不在这里时,忽然发现语不成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冷静。
当我终于找到左航的时候,他正坐在他父亲的病床前,整个人像是枯萎的花、离水的鱼,嘴唇苍白而干裂。但还好,还好他的躯体是完完整整的,他在生理上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我知道,他的心理上,就像见到他之前的我一样,有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缝。
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我连日常的社交都处理得不尽人意,在这种时候更是不知所措,只能静静地坐在左航身旁。
他似乎看到了我,却也不说话。四周很安静。我忽然想到,在那三年短暂分别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左航。我一直在等,等着左航上线,等着他找我,等着他说话。如果他没来找我,那么便只有沉默。
没人能接受这样无趣的相处。左航也不例外。最后打破沉默的是我,我叫了一声左航的名字,笨拙地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像是刮痧一样顺着他的脊梁摩擦,似乎这样就能给他一点温暖。
可他还是那么冷,冷到颤抖,于是我将他搂进怀里,更努力地将我的体温传给他。即使我知道,按照科学知识来说,这样的热传递是无效的,可我当时只想那么做。
左航要面对的太多了。母亲的过世,父亲的沉睡,公司股票的动荡。他喊着我:"阿润、阿润……"
仿佛在问我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左航看着被球砸中的我:"勇敢点啊,阿润。"
而如今我看着二十三岁的左航,默默地在心里挣扎:"要勇敢吗,陈天润?"
我看着左航熟睡的脸,做了一个决定。
我连夜回到学校,跟我的导师商议,请求他以最快的速度帮我把我的专利换成金钱。
"这是你的第一份专利,它应该更有价值。"
我看着导师惋惜的脸,抿了抿嘴唇:"只有这样,它才是最有价值的。"
做好这一切,我又匆匆赶去左航所在的医院。不断地奔波、坐车还有熬夜,让我有些精力不济,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累,反而十分兴奋。就像是第一次做实验时,我懵懵懂懂,没有完美的比例,没有严谨的逻辑,却误打误撞地获得了成功。
那么轻易也那么近﹣﹣直到我看到左航的身边偎依着另一个女孩。
"左航,你不要担心,等我们订婚的消息登报,所有对你公司的不利消息都会消散的。"
那个女孩很美,是一个集团老总的女儿,也是左航在外国认识的同学。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孩一直在追求左航,只是左航阑始终没有答应。
不过现在,我只看到左航松开紧握的手,慢慢地搁在了女孩的肩上,他们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我拎着一碗打包好的热粥,最终没有上前。
像是等待死刑的犯人,最终得到了一纸判决书,我甚至在麻木中品尝出了一丝诡异的愉悦。这是我期待的结果。或者说,这是我早有预料的结果。
本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