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案里长出的春天
林妙妙在整理旧物时,从储藏室的角落翻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箱子里装着唐元明的高中教案,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已经褪色,边角卷得像波浪——正是她当年总去问问题的那本。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又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午后,她趴在办公桌前,看他握着红钢笔在教案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成了整个夏天的背景音。
“在看什么?”唐元明端着洗好的草莓走进来,额角还带着刚运动完的薄汗。他上周被体育组拉去凑数参加教职工篮球赛,结果崴了脚,此刻走路还带着点跛。林妙妙想起高三那年他也是这样,为了给班级抢篮板摔在水泥地上,却在晚自习时一瘸一拐地来给她讲题,额头上的汗珠滴在教案上,晕开小小的墨点。
“看你当年的‘秘密日记’。”她笑着把教案递过去,指尖落在“三月五日,马尾辫扫过教案”那行字上。纸箱底层露出半截相机带,是他当年用的那台老式胶片相机。她忽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他举着相机拍合影,镜头却总在她脸上多停留几秒,后来洗出来的照片里,她的校服领口沾着片樱花瓣,是他趁她不注意时别上去的。
唐元明的耳后泛起熟悉的红晕。他放下草莓盘,从箱子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卷泛黄的胶片。“前阵子找了家店洗出来了。”他把照片一张张摊在地板上,阳光透过照片上的划痕,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张照片拍的是晚自习的教室,林妙妙趴在桌上睡觉,口水浸湿了练习册的一角,旁边用红笔写着“五月十七日,她梦到吃麻辣烫了”——正是教案里“睫毛很长”那条记录的第二天。
“原来你偷偷拍了这么多。”林妙妙拿起张特写,照片里她正对着函数题皱眉,铅笔头咬在嘴里,嘴角还沾着点巧克力渍。这张照片后来被他用作电脑桌面,直到她发现时,他还嘴硬说是“随便找的素材图”。
“还有这个。”唐元明从饼干盒底层摸出个塑料小袋子,里面装着颗干瘪的草莓籽。“你当年平安夜送的苹果里藏着这个,说等高考结束要一起种草莓。”他忽然笑出声,“结果你去上大学的第一个春天,我真的种了,结了三颗小草莓,酸得掉牙。”
林妙妙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发甜。她记得自己当时写了张纸条塞进苹果里:“草莓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吃才甜”,用的是会消失的墨水,以为这秘密会烂在他的抽屉里。却没想到他不仅看见了,还真的记了这么多年。
纸箱最底层压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是他们的婚纱照。林妙妙翻开第一页,夹着张泛黄的作文纸,正是那篇《潮汐》。评语栏里除了红钢笔写的“满分”,还有行极轻的铅笔字:“其实我也一样”。她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他在她耳边说的话,原来从看见这篇作文开始,他的心动就从未停止。
“对了,上次野餐买的新教案本呢?”林妙妙忽然想起那两本浅绿色的本子。唐元明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来,她发现他已经写了满满三页,不是教学计划,而是密密麻麻的生活记录:
“四月二日,她把草莓蒂种在花盆里,说要复刻当年的约定。”
“四月九日,她给学生讲《潮汐》这篇范文,特意避开了我的课,怕我笑她。”
“四月十六日,她崴脚后坚持要给我贴膏药,结果把药膏贴反了,像只笨企鹅。”
林妙妙的眼眶忽然发烫。她想起自己上周给崴脚的他贴膏药时,确实笨手笨脚贴反了方向,他当时笑得直不起腰,说“林老师动手能力还不如三年级学生”,转头却把这糗事记进了教案。原来他的温柔从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把她所有的样子,都当成值得收藏的宝贝。
窗外的柠檬草又抽出新叶。林妙妙翻开自己那本新教案,在扉页写下:“所有藏在旧教案里的时光,都长成了今天的甜。”唐元明凑过来,在下面画了个捧着教案的小熊,熊的脖子上系着红丝带,和那本旧教案上的一模一样。
傍晚时,实习生小姑娘突然打来电话,语气急得快要哭了:“林老师,我把唐老师的红钢笔弄丢了!就是那支磨掉漆的!”
林妙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唐元明在旁边喊:“别慌,那支笔在我抽屉里呢。”他挂了电话,从书房拿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那支熟悉的红钢笔,笔帽上的缺口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上周看见你总对着它发呆,就收起来了。”他把钢笔塞进她手里,“知道你念旧。”
林妙妙握着钢笔,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她借这支笔划重点,不小心摔在地上磕出缺口,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他却笑着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后来在教案里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才知道他根本没生气,只是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爱。
“其实我是想给它配个笔帽。”她从口袋里掏出个毛线笔套,是用他去年织围巾剩下的线勾的,上面还缝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唐元明接过笔套时,手指微微颤抖,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晚饭时,林妙妙煮了番茄鱼,汤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唐元明坐在餐桌旁,手里还攥着那支红钢笔,忽然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清晨,他们开车来到城郊的草莓园。暖棚里的草莓红得发亮,唐元明摘下颗最饱满的递到她嘴边,阳光透过塑料薄膜落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鼻梁上,和教案里写的“六月一日,侧影很好看”渐渐重合。
“这里的老板是当年学校门口麻辣烫店的阿姨。”他笑着说,“她说知道我们结婚时,特意留了块地种草莓。”
林妙妙咬着草莓,忽然看见暖棚角落立着块小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潮汐之园”。阿姨端着水盆走过,笑着说:“小唐老师去年来租地时说的,要种一片和‘潮汐’有关的草莓。”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林妙妙想起自己在作文里写“潮汐是大海的情书”,想起他在教案里写“从看见潮汐那两个字就不早了”,原来有些承诺,早在很多年前就悄悄埋下了种子,在时光里长成了漫山遍野的甜。
回家的路上,唐元明把红钢笔别在她衬衫口袋里,笔套上的小太阳贴着她的心跳。车窗外的油菜花田连成片,像铺了满地的阳光。他忽然开口:“教案里还有句话没写。”
“什么?”林妙妙转头看他,眼里的泪还没干。
“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都变成了此刻的草莓味。”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从高三到现在,一直都是。”
回到家时,夕阳正落在书架上。那本旧教案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林妙妙翻开最后一页,在“六月一日,她画我的侧影”旁边,发现唐元明补了行新的字迹:“很多年后,她画的草莓,比当年的侧影还好看。”
她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他妈妈偷偷塞给她的那本入职教案,最后一页写着“希望遇到值得记录的人”。此刻看着身边正在给草莓拍照的唐元明,忽然明白,最好的时光从不是藏在教案里的秘密,而是当所有心事都摊开在阳光下,他们还能像当年那样,眼里只有彼此的模样。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草莓的甜香。林妙妙拿起新教案本,在空白页写下:“我们的故事,就像这草莓藤,会一直长啊长,结出好多好多甜。”
唐元明凑过来,在下面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背景是无边无际的草莓田,田埂上立着块小木牌,写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