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教案与新年的糖
冬至那天的雪下得格外认真,鹅毛似的雪花簌簌落下来,把教学楼的屋顶盖得严严实实。林妙妙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远远看见唐元明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捧着个保温杯,白衬衫领口落着片雪花,像极了高三那年他在操场边等她跑完八百米的模样。
“给你的姜枣茶,阿姨早上刚熬的。”他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朵,轻轻捏了捏,“你们班的早读声都快掀翻屋顶了,就知道你又没穿够衣服。”
林妙妙捧着温热的杯子,看他转身时肩膀上落的雪,忽然想起高三的冬至,他也是这样,把保温杯放在她桌角,说“我妈说喝这个不冻耳朵”。后来在教案里看到“她捧着杯子的样子像只揣着手的小松鼠”,才知道那份笨拙的关心,早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很足,窗台上的柠檬草顶着层薄雪,倒像戴了顶白绒帽。林妙妙翻开那本旧教案,阳光透过雪层照进来,在“四月十七日,晚自习留到九点”那行字上投下淡淡的光。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她趴在堆满试卷的桌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袖口沾着点粉笔灰,口袋里还别着那支磨掉漆的红钢笔。
“当年你是不是偷偷给我盖了外套?”她抬头问正在改作业的唐元明,看他笔尖顿了顿,在“优秀”两个字旁边晕开个小墨点。
“怕你感冒影响模拟考。”他的耳后泛起红晕,像被炉火烤过似的,“后来看你流口水把外套蹭脏了,还偷偷洗了三次。”
林妙妙笑出了声,想起自己第二天把外套还给他时,发现袖口的粉笔灰不见了,却多了点淡淡的皂角香。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藏着他小心翼翼的温柔。
下午的班会课,林妙妙带着学生包汤圆。糯米粉在桌上堆成小山,有个扎马尾的女生总学不会揉面团,捏出来的汤圆不是扁的就是裂的,像极了当年手工课上笨手笨脚的自己。她想起高三那年的元宵节,她把捏坏的汤圆偷偷塞进他抽屉,上面用可可粉画了个哭脸,后来在教案里看到“她做的汤圆像表情包,舍不得吃”,才知道那份拙劣的心意,也被他好好收着。
“林老师,唐老师在外面看呢!”有学生突然起哄,林妙妙抬头,看见唐元明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相机,镜头正对着她沾着糯米粉的手。雪光落在他眼镜片上,反出片亮晶晶的光,像那年运动会他躲在裁判台后面拍她的样子。
包好的汤圆在锅里浮浮沉沉,像堆圆滚滚的白玉。林妙妙盛了碗没放糖的,刚要递给唐元明——她记得他不爱吃太甜的,就像记得他解不出题时会轻敲桌面,记得他喝柠檬水时总先把柠檬片捞出来——却看见他正把自己碗里的糖往她碗里拨。
“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她皱着眉看他,看他把最后一颗汤圆塞进嘴里,嘴角沾着点红糖浆。
“现在爱吃了。”他含糊不清地说,耳后红得快要滴血,“跟你学的。”
雪停的时候,夕阳把雪地染成了金红色。他们并肩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脚印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唐元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堆花花绿绿的糖,橘子味的、草莓味的、薄荷味的,都是她高中时总在课间剥开的那种。
“我妈翻储藏室找出来的,说你当年总往我抽屉里塞这个。”他挑了颗橘子糖剥开,递到她嘴边,“她说知道我不爱吃糖,肯定是给哪个小姑娘留的。”
林妙妙含着糖,看他睫毛上的雪化成水珠,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平安夜,她把糖纸折成星星,串成手链偷偷塞进他教案里。后来在毕业典礼那天,看见他手腕上戴着那串歪歪扭扭的星星,才知道他早就懂了那份藏在糖纸里的心事。
“对了,新教案本写多少了?”她踢着路边的雪堆,看雪花在靴底化成水。唐元明从包里掏出那本浅绿色的本子,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个煮汤圆的小锅,旁边写着:“十二月二十二日,她包的汤圆像小月亮,甜得能粘住牙齿。”
林妙妙抢过本子,在旁边画了个叼着糖的小熊,熊的眼镜框歪歪扭扭的,像他总被学生笑“镜片会反光”的样子。“唐老师,”她把糖纸塞进他掌心,“今年跨年还去你家包饺子吗?”
“早就备好了面粉。”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糖纸渗过来,“我妈说要教你擀皮,去年你包的饺子都站不起来。”
跨年夜的灯光暖融融的,唐元明的妈妈在厨房揉面团,面粉飞起来像小雪花。林妙妙站在旁边看唐元明擀皮,他的手腕转得又快又稳,擀出来的面皮圆得像用圆规画的。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元旦,她在他教案里夹了张画,画着两个雪人抢饺子,后来那张画被他贴在办公桌侧面,直到现在还留在教务处的旧柜子上。
“当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赢辩论赛的?”她忽然问,看他擀皮的手顿了顿。高三那场辩论赛,她作为正方四辩,被反方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是他作为评委,说“正方观点更贴近生活”,才让她得了冠军。
“是你说得好。”他把擀好的面皮递过来,眼里的笑像盛着糖,“不过你忘词时挠头的样子,比获奖还可爱。”
饺子在锅里翻滚的时候,唐元明从书房拿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本厚厚的台历,每一页都贴着张照片。一月是她趴在办公室睡觉的侧影,二月是她啃着笔杆皱眉的样子,三月是她在操场上追着蝴蝶跑的背影——都是他偷偷拍的,从高三到现在,攒了满满一本。
“最后一页是空的。”他翻到十二月,照片上是他们在草莓园的合影,她正把草莓往他嘴里塞,“想留着贴今年的跨年照。”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烟花在窗外炸开,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林妙妙看着台历上那些模糊的、清晰的、笑着的、皱眉的自己,忽然明白,原来最好的爱情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有人把你所有的样子都珍藏起来,在岁月里酿成蜜,在寒冬里暖成糖。
唐元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支红钢笔,是那支新刻了名字的,他握着她的手,在旧教案的最后一页写下:“十二月三十一日,她包的饺子终于能站起来了,新的一年,要和她吃很多很多顿饭。”
林妙妙靠在他肩上,看烟花把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旧教案上的字迹在灯光下轻轻呼吸,那些藏在页边的心事,那些没说出口的温柔,都变成了此刻碗里的饺子,锅里的汤,手里的糖,和身边这个笑起来耳后会发红的人。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柠檬草的叶子上,像给这个冬天盖了层甜甜的棉被。林妙妙知道,明天醒来,那本新教案的第一页,又会写下新的故事——关于晨光,关于热粥,关于他和她,还有永远写不完的,甜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