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边缘总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比如这片废弃港口。暴雨已经连下了三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海浪拍打着锈蚀的栈桥，混着集装箱缝隙里漏出的铁锈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腥甜。
雷狮靠在编号为“C-73”的集装箱上，指尖夹着块菱形的元力晶体。深紫色的能量在晶体内部缓缓流动，被他指腹摩挲时，表面会泛起细碎的电光，像被惊扰的海胆竖起尖刺。他没穿外套，黑色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淡的疤痕——那是上次和星际海关周旋时留下的，此刻正被雨水浸得微微发红。
“大哥，这批货纯度超过90%，”卡米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被厚重的围巾闷得有些含糊，“但‘银爵’那边刚才发了消息，说有人在查这批晶体的来源，好像是‘收藏家’的人。”
雷狮嗤笑一声，屈指弹了弹晶体。清脆的响声里，紫电突然炸开，在他掌心绕了个圈又乖乖回笼。“收藏家？一群只会躲在暗处捡垃圾的老鼠，也敢管雷狮海盗团的事？”他抬脚踹向旁边堆叠的空木箱，木板碎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海鸟，“让他们来，正好试试羚角号的新主炮。”
卡米尔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将平板电脑上的交易记录存档。雨幕里，帕洛斯正靠在另一个集装箱上清点清单，鎏金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黏在颈侧，嘴角挂着惯有的、让人看不透的笑。佩利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元力掰着钢筋，每根手腕粗的铁条到他手里都像面条似的弯曲，金属断裂的闷响在雨声里此起彼伏。
羚角号就悬浮在港口上空，船身庞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码头。反重力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偶尔有能量粒子顺着雨线坠落，在地面砸出细碎的光斑——那是海盗团故意泄露的“破绽”，用来引诱不知死活的追踪者。
“老大，清点完了，”帕洛斯的声音隔着雨帘飘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比约定的数量多了三块，是卖家送的‘添头’。”
雷狮挑眉，正要回话，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颗被丢进水里的石子，猝然撞碎了港口的死寂。那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慌乱，鞋底碾过积水的咕叽声里，还混着布料摩擦集装箱的窸窣响动。
“在那边！别让她跑了！”
粗暴的吼声紧随其后，伴随着元力枪充能的嗡鸣。一道蓝色的能量光束擦着集装箱边缘飞过，击中远处的油罐，溅起的火花在雨里亮了一瞬，又被密集的雨珠浇灭。
雷狮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卡米尔瞬间隐入集装箱的阴影，帕洛斯慢悠悠地收起清单，佩利则兴奋地站了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雷狮斜后方的狭窄通道里。那是个死胡同，唯一的出口正对着雷狮靠着的集装箱。他侧过头，透过雨帘，看见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是个女孩。
她穿着条粉色的长袖上衣，衣服中间还有个白色的星星，裙摆已经被泥水浸透，贴在小腿上，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湿透的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和颈间，几缕顽固地粘在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下巴上。她似乎在发抖，双臂紧紧抱着胸前的书包，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肩膀耸动的幅度很小，却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绝望。
听到通道口传来的脚步声，女孩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雷狮的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
她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干净的黝黑。但此刻，那片天空里布满了惊惶的云翳，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收缩，像受惊的幼鹿被猎人堵在了绝境里。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流过挺直的鼻梁，在下巴尖聚成水珠，然后滴落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让、让开……”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雷狮没动。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怀里的书包，那帆布面料上印着某所高中的校徽，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显然用了很久。但奇怪的是，书包的接缝处隐约透出淡淡的白光，像是有什么能量在里面蠢蠢欲动。
“跑啊，怎么不跑了？”通道口的三个黑衣人追了上来，为首的刀疤脸掂着手里的元力枪，枪管还在发烫，“净化者的小丫头，我看你今天往哪儿躲！”
女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冷的集装箱壁，却还是倔强地仰着头，试图从雷狮身边找到一丝缝隙。“求你……”她咬着下唇，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让我过去……”
雷狮终于有了动作。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了女孩的视线。他比她高出近一个头，站在狭窄的通道里，像座移动的山，把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都堵得严严实实。
“跑什么？”他微微俯身，刻意让自己的声音穿过雨幕，精准地落在女孩耳边。温热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湿冷，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上，“被人追得这么急，总得有点价值吧？”
女孩的耳朵瞬间红了。不是羞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惊的。她猛地想往后退，却忘了身后是集装箱，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意让她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但她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放开她！”刀疤脸看到雷狮的动作，脸色变了变。他认出了雷狮衬衫上绣着的海盗标志，那是连“收藏家”都要忌惮三分的图案。但想到任务的赏金，他还是硬着头皮举起了元力枪，“雷狮，这是我们和‘净化者’之间的恩怨，您没必要插手吧？”
“净化者？”雷狮没理他，反而低下头，视线落在女孩被雨水打湿的脸上。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抱着书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都在微微颤抖。但那双浅蓝的眼睛里，除了恐惧，竟然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倔强。
有点意思。
雷狮忽然笑了。他松开捏着元力晶体的手，任由那块菱形的石头掉进裤袋，掌心腾起一团紫电。噼啪作响的电流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雨雾，在昏暗的通道里亮起刺眼的光。
“现在，”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扫过那三个黑衣人时，已经带上了冰冷的杀意，“她是我的人了。”
刀疤脸的脸色彻底白了。他知道雷狮的手段，这位海盗团长从来说一不二，得罪他的人，下场通常比死更难看。但他身后的两个手下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其中一个冲动地扣动了扳机：“老大，别跟他废话！”
蓝色的能量光束直冲雷狮面门而来，女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甚至忘了呼吸。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
她听见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捏碎了。再睁开眼时，看见雷狮的手里握着团蓝色的光屑，而那道能量光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死活。”雷狮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没回头，只是反手一扬，掌心的紫电瞬间化作三道闪电，精准地击中了三个黑衣人的元力枪。金属在电流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嘶鸣，最后软塌塌地掉在地上，成了堆没用的废铁。
刀疤脸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雨里。“大…大哥，是我们有眼无珠……”他连滚带爬地扶起两个吓傻的手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可随后是一片悲惨的尖叫声，雷狮冷冷地说道：“谁是你大哥…？”
雷狮没再看他们，只是低头，视线重新落回女孩身上。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缩在角落，仰着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汇成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那双浅蓝的眼睛里，恐惧还没完全散去，却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困惑，又像是茫然。
“看够了？”雷狮伸出手，食指勾起她湿漉漉的一缕头发，轻轻缠绕在指尖。发丝很软，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和港口的铁锈味格格不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怀里藏着什么了吗？”
女孩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把书包抱得更紧了。“不、不能给你……”
“哦？”雷狮挑眉，指尖的力道加重了些，迫使她微微仰起头，“连雷狮海盗团的面子都不给？”
他的手指离她很近，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女孩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淡淡的海盐味，有元力晶体特有的腥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让她莫名地心慌。
“那是……爷爷留给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雷狮缠绕着她发丝的手指上，“求求你，别抢我的东西……”
温热的触感让雷狮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女孩掉眼泪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他见过的人里，哭的不少，求饶的更多，但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安安静静地掉眼泪，连哭声都那么小，却像是有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卡米尔。”雷狮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大哥。”卡米尔的身影从阴影里滑出来，手里拿着条干净的毛巾。
雷狮接过毛巾，粗暴地扔到女孩脸上。“擦擦。”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动作却收敛了几分，“哭得难看死了。”
女孩被毛巾盖住了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擦掉脸上的雨水和眼泪。等她掀开毛巾时，发现雷狮已经站直了身体，正靠在集装箱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研究什么。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触感，软软的，滑滑的，和他平时接触的元力晶体、枪械完全不同。还有她掉在他手上的那滴眼泪，温热的，带着点咸涩，像海边的雨水。
“喂，”雷狮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跟我走。”
女孩愣住了：“去哪里？”
“羚角号。”雷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天空。庞大的飞艇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我弄清楚你的‘净化者’身份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我不……”
“没得选。”雷狮打断她，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她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女孩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的手臂很有力，隔着湿透的连衣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那层薄薄的茧。他的胸膛离她很近，能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她自己乱得像鼓点的心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放、放开我……”她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小得可怜，在他怀里就像只扑腾的雏鸟，“你这是绑架！我要报警！”
“报警？”雷狮低笑一声，声音带着震动，透过胸膛传到她的耳朵里，有点痒，“你觉得，警察会管雷狮海盗团的事？”
他没再给她反驳的机会，抱着她转身就走。卡米尔和帕洛斯跟在后面，佩利则兴奋地扛起地上那堆被弄坏的元力枪，嘴里嚷嚷着“这些废铁能卖不少钱”。
雨还在下，打在羚角号的船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雷狮抱着女孩走上悬梯，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港口的腥风和雨声。
女孩被他放在走廊的地毯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裙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帕洛斯，”雷狮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她去客房，找身干净的衣服，再弄点吃的。”
“好的，老大。”帕洛斯笑眯眯地走上前，对女孩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小妹妹。”
女孩没动，只是抬起头，看着雷狮的背影。他正和卡米尔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紫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在雨巷里和她纠缠的人只是幻觉。
“别想着逃跑。”雷狮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羚角号的防御系统，可不是你这种乖乖女能破解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主控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滑上，隔绝了所有视线。
女孩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又看了看身边笑容可掬的帕洛斯，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她抱紧怀里的书包，指腹摩挲着帆布上磨旧的校徽，那是她昨天还在上课的地方。
谁能想到，只是因为爷爷留下的一块石头，她的人生会在一夜之间，从平静的校园，跌进这个充满元力、海盗和未知危险的世界里。
而那个绑架了她的海盗头子，雷狮……
她想起他缠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想起他抱着她时有力的手臂，想起他低头看她时，那双像藏着漩涡的紫色眼睛。
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走廊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映出她苍白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那抹不易察觉的、困惑的红晕。
羚角号的引擎发出平稳的嗡鸣，载着满船的秘密和意外闯入的女孩，缓缓驶离了港口，消失在浓稠的雨幕深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