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皇族的年度宴会在银月星的主城堡举行，这座漂浮在同步轨道上的环形建筑如同镶嵌在星尘中的钻石，每一寸合金墙壁都折射着来自三十光年外的恒星光芒。宴会厅中央的水晶灯由七百二十六块记忆水晶拼接而成，随着宾客的移动变幻出不同的光谱——此刻正流淌着贵族们最爱的香槟金，将那些镶满星钻的礼服照得如同移动的小型星云。
凯莉站在宴会厅最角落的露台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淡紫色长裙的蕾丝花边。裙摆扫过脚踝时带起细微的痒意，让她想起三小时前管家老骨头蹲在衣帽间里缝补这处勾丝的模样。老人布满机械义肢的手指捏着细如发丝的银线，呼吸面罩上凝结的白霜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小姐今晚一定是最漂亮的星蔷薇。”那时她看着他浑浊却温柔的眼睛，突然觉得这袭父亲亲自指定的长裙也没那么难穿。
“听说了吗？安德公爵家的运输舰上周又被雷狮海盗团劫了，据说连他收藏的那批古董机甲都没能保住。”
“嘘——小声点，这种名字也是能随便提的？”
两道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顺着气流飘过来，凯莉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宴会厅中央那座三米高的冰雕上——那是用冥王星极冰雕刻的星际联盟徽章，冰棱折射的冷光让她想起自己的房间。那里永远恒温在二十二摄氏度，百叶窗能精准过滤掉百分之九十八的星光，安静得能听到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
一个穿着墨绿色礼服的年轻伯爵端着香槟朝她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扫描仪器般上下打量着她。凯莉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掐进蕾丝花边里——那处刚被老骨头补好的地方传来熟悉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在。
“凯莉小姐，”伯爵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微笑，“令尊最近在星际议会提出的贸易法案真是精妙，尤其是关于稀土矿的关税调整……”
他的话语像被设定好的数据流，流畅却毫无温度。凯莉盯着他领结上镶嵌的蓝宝石，那枚宝石的切割角度让她想起医疗舱的观察窗——去年她发高热时被锁在里面三天，透过同样的蓝色玻璃，看到的是父亲和继母在外面谈笑风生。
“抱歉，我去取点饮料。”她打断对方的话，声音细得像快要断裂的银线。没等伯爵回应，她已经提着裙摆快步走向自助餐桌，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喧嚣的宴会中显得格外突兀。
餐桌旁的侍应生机器人正用机械臂调配着蓝珊瑚汁，金属指尖滴落的液体在台面上凝成细小的露珠。凯莉刚拿起一杯，就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某位男爵夫人的高脚杯摔在地上，淡金色的酒液在地面漫开，像一滩凝固的阳光。
“真是失礼。”夫人尖刻的抱怨声刺破虚伪的平静，“这种劣质水晶杯也配出现在皇族宴会上？”
周围的贵族们纷纷侧目，眼神里的鄙夷如同实质。凯莉看着那滩迅速蒸发的酒液，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转身想回到露台，手腕却被人猛地攥住。
“凯莉妹妹这是要去哪？”继母带来的哥哥艾瑞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的手指用力掐进她的皮肉里，语气却亲昵得令人作呕，“父亲正到处找你呢，刚才奥古斯都公爵还问起你——他家的小儿子可是对你很感兴趣。”
凯莉挣扎了一下，手腕上的疼痛让她眼眶发热。艾瑞克的指甲刮过她的皮肤，像某种带有毒素的昆虫在爬行。她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那气味混合着酒精，让她想起母亲去世那天，父亲也是这样一身酒气地摔碎了母亲最爱的琉璃盏。
“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再次摸到裙摆的蕾丝花边。老骨头缝补时特意留下的细小线头硌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艾瑞克低笑一声，凑近她的耳边：“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金枝玉叶？父亲早就说了，能嫁给奥古斯都家的少爷，已经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价值。”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撕裂了宴会厅的喧嚣。水晶灯的光芒瞬间变成刺眼的红色，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贵族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刚才还优雅举杯的人们此刻像受惊的鸟兽般四散奔逃。
“怎么回事？！”
“是海盗吗？！”
“卫兵！快叫卫兵！”
混乱中，艾瑞克下意识地松开了凯莉的手腕。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到冰冷的罗马柱。手腕上清晰的红痕在礼服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她却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扇被暴力踹开的合金门吸引了过去。
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伴随着烟尘扑面而来，四个身影逆着红色的警报灯光站在门口，像从星尘裂缝中走出的修罗。最前面的少年戴着白色头巾，头巾正中央还有一颗黄色的星星格外显眼，紫色眼眸在红光中泛着危险的光泽，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他身后跟着三个截然不同的同伴：扛着巨大锤子的金发少年眼神兴奋，叼着棒棒糖的银白色青年笑容玩味，而带着绿黑色帽子的黑发少年拉了拉帽檐。
是雷狮海盗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凯莉就觉得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在父亲的全息简报里见过这张脸——雷狮，星际联盟悬赏榜排名第三的海盗头子，以劫掠皇族运输舰和挑衅贵族闻名。简报里的他总是隔着模糊的监控画面，眼神凶狠如饿狼，可此刻亲眼见到，她却注意到他头巾下露出的几缕黑紫色发丝，在红光中泛着如同深海的光泽。
“皇族的宴会，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无聊。”雷狮的声音带着电流般的痞气，随手挥开几个扑上来的卫兵。那些穿着银色铠甲的卫兵在他面前像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扫倒，手中的激光枪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惊慌失措的贵族们，像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当看到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男爵夫人时，他嗤笑一声：“刚才不是挺神气吗？怎么现在像只丧家之犬？”
被点名的男爵夫人吓得尖叫着晕了过去，周围的贵族们更是噤若寒蝉。艾瑞克躲在罗马柱后面，脸色惨白如纸，刚才对凯莉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凯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心渗出的冷汗打湿了裙摆的蕾丝。她看着雷狮一脚踹翻装饰用的冰雕，冥王星极冰碎裂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些折射着冷光的碎片在地上滚动，像一颗颗陨落的星星。
突然，雷狮的目光转了过来，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视线，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桀骜，仿佛能穿透她的礼服和皮肤，看到她隐藏在心底的所有秘密。凯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蓝色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她忘了躲闪，也忘了害怕，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像只被突然闯入的野兽吓到的幼鸟。
她看到他紫色眼眸里映出的自己：淡紫色的长裙，苍白的脸颊，还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把桌上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都搬走，动作快点。”雷狮转身指挥着同伴，语气里的不耐烦让空气都震颤了几分。
卡米尔立刻上前，锤子在手中转了个圈，精准地敲碎了展柜的玻璃。帕洛斯吹了声口哨，指尖弹出的丝线缠住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像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佩利则兴奋地咆哮着，一拳砸向那面镶嵌着星钻的墙壁，砖石飞溅中露出后面闪烁的能量线路。
贵族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盗们洗劫财物。凯莉依旧靠在罗马柱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她看着雷狮走到自助餐桌旁，拿起一杯蓝珊瑚汁，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的弧度，看着他随手将空杯扔在地上，看着他头巾的尾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雷狮似乎觉得搜刮得差不多了，打了个响指：“撤。”
海盗团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门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仍在尖叫的警报声。合金门缓缓合上，将那股带着硝烟和星尘的气息隔绝在外，宴会厅里只剩下贵族们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啜泣。
凯莉直到这时才猛地回过神，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到冰冷的墙壁。刚才被艾瑞克攥住的手腕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蕾丝花边的触感，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那个海盗头子的眼神，他嘴角的嘲弄，他仰头喝酒时的姿态，甚至他头巾下露出的那缕黑紫发丝……像一组被强行植入的数据流，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这就是海盗吗？
不是父亲简报里那个面目模糊的罪犯，不是贵族们口中那个穷凶极恶的暴徒，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带着桀骜和痞气的少年。他的眼神里没有虚伪的客套，没有算计的打量，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真实——哪怕那真实带着危险的锋芒。
凯莉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裙摆上的蕾丝花边蹭过脸颊，带来熟悉的温度。她能听到周围贵族们的议论声，听到父亲愤怒的咆哮，听到卫兵们急促的脚步声，但这些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只有心脏狂跳的声音格外清晰，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提前敲响了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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