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闹剧过去三天,银月星的晨雾还带着未散尽的星尘凉意。凯莉蹲在花园的星蔷薇丛前,指尖捏着小巧的银质修枝剪,刀刃划过花茎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淡金色的阳光透过透明穹顶洒下来,在她发间织成柔软的光晕,裙摆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坪,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小姐当心些,这星蔷薇的刺有倒钩,若是划破皮肤,可要涂三支安神凝胶才能消红肿呢。”老骨头推着悬浮轮椅跟在三步开外,金属义肢握着的喷壶时不时往花叶上撒些营养液,雾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彩虹。他的呼吸面罩昨天刚换过过滤芯,说话时终于没再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
凯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被剪掉的枯枝上。那些发黑的枝条蜷曲着躺在托盘里,像极了宴会当晚被雷狮踹碎的合金门残骸。她下意识地摸向裙摆口袋,那里藏着半块从宴会上带回来的星空糖——原本是某位勋爵家的少爷塞给她的,此刻糖纸已经被指尖的汗浸湿,透出幽蓝的光。
“皇族的小姐也会做这种粗活?”
戏谑的声音突然从月桂树后钻出来,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凯莉的手猛地一颤,修枝剪“哐当”一声掉在托盘里,惊飞了停在蔷薇丛上的星蝶。那些翅膀泛着磷光的小虫扑棱棱地飞起,在透明穹顶下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绿痕。
她猛地站起身,后腰撞到身后的花架,几盆珍稀的夜光蕨摇摇晃晃地坠下来。预想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老骨头的机械臂及时伸长,稳稳托住花盆时金属关节发出轻微的嗡鸣。
雷狮倚靠在月桂树粗壮的树干上,白色头巾的尾端随着晨风轻轻晃动,边角处还沾着点暗红色的锈迹——像是最近在哪艘废弃飞船上蹭到的。他没穿海盗团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换了件黑色的立领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看到凯莉惊惶的模样,他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如图发现了有趣的新玩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凯莉的声音发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府邸的安保系统是父亲花重金从星际联盟军备库特批的,别说活人,就连一只带病毒的星尘甲虫都别想飞进来。可眼前这个海盗不仅闯进来了,还像在自己地盘上一样悠闲。
雷狮直起身,几步就跨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凯莉必须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眼里的光——那是种混杂着嘲弄与好奇的紫色漩涡,看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我雷狮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的目光扫过她沾着泥土的指尖,那里还留着修剪花枝时蹭到的草绿汁液,“倒是你,整天待在这种镶满金边的笼子里,不觉得闷吗?”
凯莉抿紧嘴唇没说话。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贵族们惯用的香氛,也不是府邸里永远清新的花香,而是淡淡的硝烟混着星际尘埃的气息,像刚从某个战火纷飞的星区归来。这种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偷在全息影像里看到的禁片——那些关于星际流浪者穿越陨石带的纪录片,总是弥漫着同样粗粝又自由的气息。
“喂,哑巴了?”雷狮突然伸手,指腹几乎要碰到她垂在颊边的碎发。凯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后腰再次撞到花架,这次没扶住的喷水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营养液溅湿了她的裙摆。
她的反应让雷狮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的频率透过空气传过来,竟奇异地抚平了她几分慌乱。“这么怕我?”他挑眉,语气里的戏谑更浓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老骨头!”凯莉突然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求助意味。
老骨头立刻驱动轮椅上前,机械臂挡在凯莉身前,尽管金属关节因为紧张在微微发颤,声音却尽量保持平稳:“这位先生,请你离开。府邸的安保系统五分钟内就会启动,到时候恐怕会伤了和气。”他说着按了按轮椅扶手上的紧急按钮,却发现指示灯根本不亮——或许…早就被这位不速之客动了手脚。
雷狮瞥了老骨头一眼,视线在他胸口的家族徽章上停留半秒,随即又落回凯莉身上。“我明天再来吧”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朝着花园围栏走去。那道合金围栏足有三米高,顶端还缠绕着高压电网,可他只是助跑两步,足尖在围栏上轻轻一点,身影就像只黑色的夜枭跃了过去,转瞬消失在墙外的星杨林里。
凯莉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围栏边,脸色白得像刚从医疗舱里出来。裙摆上的营养液黏糊糊地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可她完全没心思在意。
“小姐,这人一看就不好惹。”老骨头转动轮椅到她身边,机械臂笨拙地帮她擦拭裙摆上的污渍,“以后还是别来花园了,我让人把这些花草都移到温室里去。”
凯莉点点头,心里却乱糟糟的。他说明天还来?这个念头像颗投入心湖的种子,在她沉寂多年的世界里悄悄发了芽。
第二天清晨,凯莉正在露台看书。她特意选了本关于古地球植物的精装书,书页边缘烫着细碎的金箔,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露台的自动洒水器正规律地喷洒着水雾,在阳光下织成小小的彩虹,她伸出手想接住那些清凉的水珠,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在看什么?”雷狮不知何时坐在了露台边缘的栏杆上,两条长腿随意晃荡着,距离地面足有二十层楼高。他的手指温热干燥,带着点薄茧,握得不算紧,却让她动弹不得。
凯莉吓得差点把书掉下去,挣扎着抽回手时,书页“哗啦”散开,夹在里面的书签飘了出来。那是片用星蕨叶片压制的书签,是老骨头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在想:这么高,他难道一点也不怕吗…?
雷狮眼疾手快地接住书签,放在指尖转了转。“星蕨?”他挑眉,“这种植物不是早就快灭绝了吗?你们皇族倒是会享受。”
“你到底想干什么?”凯莉把书抱在怀里,后退到藤椅边,椅子扶手的雕花硌得她手心发疼,“这里是私人领地,你这样擅闯是违法的。”
“违法?”雷狮从栏杆上跳下来,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你们皇族巧取豪夺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法律两个字?”他凑近一步,紫色的眼眸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再说了,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小金丝雀,犯了哪条法?”
“我不是金丝雀。”凯莉反驳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哦?”雷狮低笑,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开。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那里瞬间烧了起来。“那你是什么?笼中鸟?被困在笼子里的夜莺?”
凯莉别过脸看向远处的星港,巨型货运飞船正缓缓升空,尾焰在大气层划出明亮的轨迹。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宇宙那么大,总要去看看才不算白活。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什么叫“看看”,现在看着雷狮眼里的星芒,突然就懂了。
“我该去练习礼仪了。”她轻声说,抱着书快步离开露台,连书签都忘了拿。雷狮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指尖捏着那片星蕨书签,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地漫开来。
从那天起,雷狮成了府邸里最诡异的存在。
凯莉在大厅练习宫廷舞时,他会突然出现在水晶吊灯上,晃悠着长腿看她踩错节拍,在她快要摔倒时又突然跳下来扶一把,指尖触碰到她腰肢的瞬间就迅速收回,留下一片灼热的触感。
她在图书馆查阅古籍时,他会带着一身寒气从通风管道里钻出来,把刚劫来的星际地图摊在她面前,指着某个废弃星区说:“这里的星云会唱歌,比你们皇族的任何音乐会都好听。”
最惊险的一次,凯莉正在卧室试穿新做的礼服,他竟直接出现在窗外的悬浮板上,吓得她差点打翻桌上的琉璃盏。那盏琉璃是母亲的遗物,此刻正映着他带着笑意的脸,紫色眼眸里的戏谑不知何时掺了些别的东西。
“你别再来了。”那天晚上,凯莉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坐在悬浮板上的雷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被父亲发现的话……”
“发现又怎样?”雷狮打断她,从悬浮板上跳进来,反手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星光。他一步步逼近,直到将她圈在墙壁与他之间,单手撑在她头顶的墙面,合金墙壁被按出轻微的凹陷。“我雷狮海盗团还怕一个只会算计联姻的皇族老头?”
凯莉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他身上的硝烟味似乎更浓了,还混着点淡淡的酒气,是她从未闻过的辛辣味道。
“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雷狮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紫色眼眸里闪烁着笃定的光芒,像在宣读某个神圣的誓言。
凯莉的心跳瞬间失控,像有无数只星蝶在胸腔里扑腾。离开?这个词她想过无数次,却从未敢说出口。她看着雷狮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看着他嘴角那抹势在必得的笑,竟一时忘了反驳。
只留下一句:“或许吧…”
窗外的星杨林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禁忌的相遇伴奏。老骨头的轮椅停在走廊尽头,他看着紧闭的卧室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刚才他看到小姐偷偷把雷狮落下的星蕨书签夹进了母亲的诗集里,那本书,她已经很久没翻开过了。
“罢了罢了。”老骨头叹了口气,驱动轮椅悄然后退。或许笼子再华丽,也终究留不住向往天空的鸟儿。他摸了摸轮椅扶手上藏着的应急按钮——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万一哪天小姐真要走,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卧室里,雷狮看着凯莉泛红的眼角,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吓到了?”他放缓了语气,“放心,在我带你走之前,不会再吓你了。”
凯莉摇摇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我想离开?”
雷狮挑眉,指腹擦过她紧抿的唇瓣:“因为你的眼睛骗不了人。”他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每次我说起外面的世界,你的眼睛亮得很呢…!”随后望向天空,紫色的瞳孔中印着浅淡而复杂的情绪,“像曾经…”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那里正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尾焰消失在星际尘埃里。
“明天……”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明天你能告诉我,陨石带是什么样子的吗?”
雷狮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紫色的眼眸里仿佛落满了星光。“好啊。”他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不过得用你珍藏的星尘茶来换。”
“哦…”凯莉捂着额头,看着他再次从窗户跃出去,悬浮板划破夜空的声音渐渐远去。她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翻开母亲的诗集,那片星蕨书签安静地夹在其中一页,旁边印着母亲手写的字迹:“宇宙浩渺,总有一颗星为你而亮。”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觉得这个冰冷的府邸,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至少从明天起,她有了期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