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百叶窗调至最窄的角度，将正午的阳光切割成细如发丝的金芒，斜斜落在父亲指间的雪茄上。烟丝燃烧的红点明明灭灭，在真皮沙发周围织出层淡蓝色的雾霭，与空气中昂贵的雪松香氛混合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凯莉站在紫檀木书桌前，裙摆的蕾丝边扫过地毯上的暗纹——那是用金线绣的家族徽章，踩上去像踩着无数细小的针。她的手指绞着月白色的袖口，那里似乎还留着雷狮昨天捏过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听说，最近总有人往府邸里跑？”父亲终于开口，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种刻意放缓的漫不经心。他将雪茄按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滋啦的声响，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凯莉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她能看到父亲头顶新长出的白发，在金芒中泛着银光——上次注意到这些白发，还是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时他抱着她，说会永远保护她，可现在他眼底的算计，比星际寒冬的冰原还要冷。
“父亲……”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刚出口就被雪茄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父亲抬手打断她，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他年轻时指挥舰队的鼓点如出一辙。“是雷狮海盗团的那个小子，对吗？”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像扫描仪锁定了目标，“我见过他的资料，紫眼睛，戴头巾，桀骜不驯的样子，倒有几分当年星际叛军的影子。”
凯莉猛地抬头，眼里的错愕藏不住。她以为那些“偶遇”做得足够隐秘，在露台看书时雷狮会躲在通风管里，在花园修剪花枝时他会先干扰监控系统，甚至有次他出现在卧室窗外，也是趁着暴雨天的电磁干扰——可原来，这一切都在父亲的眼皮底下。
“您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在发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老骨头昨天还说，管家系统的日志被他动了手脚，只要没惊动卫兵，父亲不会察觉。现在看来，他们的小心思在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面前，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父亲笑了，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我的女儿，总不能真像只金丝雀，连被谁盯上了都不知道。”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被防护罩笼罩的花园，“雷狮海盗团最近很活跃，上周刚劫了联盟军的补给舰，据说还抢走了新研发的跃迁引擎图纸。”
凯莉的心脏沉了下去。她想起雷狮前几天带回来的金属碎片，说那是从联盟军的引擎上拆下来的，还笑着问她要不要做成书签。那时她只觉得那碎片凉得刺骨，现在才知道背后藏着这么大的风波。
“联盟军早就想除掉他们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父亲转过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刺向她，“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凯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那些看似随意的问话，那些不动声色的观察，全都是算计好的。而她，就是那个被推到棋盘中央的棋子。
“父亲，您想让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父亲走回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藏品。“别怕，”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停在她的下巴上，力道却渐渐加重，“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像以前一样……偶尔‘偶遇’他就行了。”
凯莉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您想利用我设陷阱？”
“利用？”父亲阿尔克鲁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凯莉，你要明白，这不是利用，是为了家族。”他松开手，转身从书桌上拿起一份全息文件，投影在半空中——那是雷狮海盗团的通缉令，上面的照片还是几年前的，少年眉眼间的桀骜比现在收敛些，却已能看出骨子里的野，“只要能抓住他，我们家族就能得到联盟军的支持，到时候别说银月星，就连周边三个星区的采矿权，都能拿到手。”
全息投影的蓝光映在阿尔克鲁的脸上，让他的皱纹显得格外狰狞。凯莉看着那张通缉令，雷狮的眼睛在投影里微微眯起，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她想起他捏着她的下巴，说“你只能看着我”时的样子，想起他身上硝烟与星尘混合的味道，想起他说“迟早带你离开”时笃定的眼神。
那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我做不到。”她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椅背上镶嵌的宝石硌得她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才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做不到？”他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凯莉几乎喘不过气，“别忘了，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你母亲去世后，是谁给你提供锦衣玉食？是谁让你在皇族里有一席之地？现在让你为家族做点事，就做不到了？”
每句话都像鞭子，狠狠抽在凯莉心上。她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母亲留下的那点遗产早就被继母伊莱以各种名义收走，她能安稳地住在塔楼，能有老骨头陪在身边，全靠父亲的“恩赐”。可这种恩赐，从来都带着标价。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反抗的话堵在喉咙里，像被星尘堵住的引擎，连一丝火花都发不出来。
阿尔克鲁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又放缓了些，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他指了指全息投影里雷狮的眼睛，“他不是对你有意思吗？那就让他更‘有意思’一点。偶尔对他笑一笑，偶尔回应他几句话，甚至……偶尔让他觉得，你也想跟他走。”
凯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瞬间被深色的绒毛吸收，没留下一点痕迹。就像她此刻的心，正在无声地淌血。
“等他彻底放下戒心，我会安排一场‘意外’。”父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到时候，只需要你把他引到指定的坐标，剩下的事，联盟军会处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鼓励：“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新的首饰，更大的房间，甚至……如果你不想联姻，我也可以帮你推掉。”
凯莉看着他眼底的诱饵，只觉得无比讽刺。他用自由做饵，让她亲手去毁掉那个唯一能给她自由的人。
“我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另一只雪茄：“去吧，好好休息。晚上还有个晚宴，穿我给你准备的礼服。”
凯莉转身走出书房，关门的瞬间，她听到父亲在里面接通了通讯，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元帅吗？计划可以开始了……”
回到塔楼时，老骨头正坐在门口的轮椅上，机械臂上放着刚温好的星尘茶。看到她苍白的脸，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凯莉摇摇头，走进房间就瘫坐在地毯上。月白色的裙摆散开，像朵枯萎的花。她看着窗台上那只金属鸟，翅膀上的弹孔在暮色中像只空洞的眼睛，正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懦弱。
雷狮说过，真正的自由，是连伤痕都带着风的味道。可她现在，连选择伤痕的权利都没有。
夜幕降临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凯莉猛地抬头，看到雷狮正坐在窗台上，白色的头巾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看到她，立刻露出个痞气的笑：“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他跳进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块半透明的晶体，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像凝固的星河。“这是从废弃的观测站里找到的，据说能感应到陨石带的辐射波，晚上会发光。”他把晶体递给她，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掌心，“给你的新书签。”
凯莉接过晶体，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她看着雷狮近在咫尺的脸，紫色的眼眸里映着星光，也映着她的影子。他的眉骨处有道新的划痕，大概是今天又去闯了什么地方，结痂的地方泛着淡淡的粉色。
就是这张脸，这个少年，看起来和她相差没多少的少年，父亲却要她亲手送进地狱。
“你来了。”她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将晶体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雷狮注意到她眼底的红血丝，皱眉凑近了些：“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带着熟悉的硝烟味，“是你那个哥哥艾瑞克又找你麻烦了？还是你阿尔克鲁那个老登逼你去参加什么无聊的宴会？”
他什么都知道，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处境。凯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她摇摇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这个动作让雷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笑意：“今天这么主动？”他调侃着，语气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是不是想通了，要跟我去看陨石带的流星雨？”
凯莉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紫色的眼眸弯成好看的弧度，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她多想点头，多想跟着他跳出这个牢笼，多想把父亲的计划全都告诉他。
可她不能。
联盟军的舰队说不定已经在附近待命，只要她稍微透露出一点异常，雷狮今天就走不出这座府邸。
“雷狮，”她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闹别扭，“你……能不能别再来了？”
雷狮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眼神沉了下来，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星空：“你说什么？”
“这里太危险了。”凯莉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他相信这是真心话，“我父亲他……他已经在查你了，他说要把你抓起来交给联盟军。”
她故意说了一半，既透露出危险，又不至于暴露陷阱的具体计划。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他的方式。
雷狮盯着她看了几秒，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受伤？就在她以为他会生气地离开时，他突然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难得的轻柔。
“你是在担心我？”他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停在她的后颈，轻轻摩挲着，“放心，阿尔克鲁那个老东西还没那种本事留住我。”
凯莉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怎么就不明白，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联盟军的陷阱，是连他都未必能冲出去的天罗地网。
“我没有担心你！”她猛地推开他，声音带着刻意的尖锐，“我只是不想因为你，被父亲惩罚！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不想跟你们这些海盗扯上任何关系！”
雷狮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所以，之前那些都是假的？你跟我说话，收下我送的东西，甚至……让我觉得你有点喜欢我，都是假的？”
凯莉别过脸，不敢看他受伤的眼神。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地毯上，和下午的那滴混在一起。“是，都是假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每一个字都像刀，先捅向他，再捅向自己，“我是皇族小姐，你是海盗，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声在呜咽。凯莉能感觉到雷狮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像带着温度的烙铁，几乎要将她烧穿。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很好。”
凯莉的心脏彻底沉入谷底。她以为他会转身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可他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生疼，紫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却又夹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执拗。
“凯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
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等着吧，我很快就来带你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他独有的味道。凯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
雷狮松开手，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跃出窗外，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窗台上那只金属鸟，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凯莉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知道雷狮能不能察觉到危险，更不知道三天后的贸易会，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老骨头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递过一块手帕，然后转身关上了门，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都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剩下凯莉的哭声，和窗外越来越紧的风声。她看着掌心那道被晶体划破的伤口，血珠正慢慢渗出，像一颗正在坠落的星。
或许从一开始，她和那个少年的相遇，就是一场注定要流血的意外。可即使知道结局，她好像……也一点都不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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