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的菊花开得泼泼洒洒,吴梦媛躺在床上,看着许怡馨在窗边插菊。明黄的花瓣映着她的银发,像落了层金粉。“插那盆墨菊吧,”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说过,黑夜里也能发光的那种。”
许怡馨把墨菊摆在床头,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还冷吗?”她往被里塞了个暖炉,是当年在江南买的铜制小狐狸,肚子上的花纹被摩挲得发亮,“张婶刚熬了参汤,我喂你喝点?”
吴梦媛摇摇头,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它跳得还挺有劲……像不像当年在桃花坞,你追着我打时,我跑出来的心跳?”
许怡馨的眼眶红了,却笑着点头:“像,比那时还快些。”她忽然从枕下摸出个锦盒,里面是对磨得光滑的木簪,正是七岁时那对歪歪扭扭的小狐狸,“你看,我一直收着呢。”
吴梦媛的指尖抚过木簪的刻痕,忽然笑了:“当年你刻这簪子,扎破了七根手指,还嘴硬说‘小意思’。”
“那时候怕你笑话,”许怡馨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现在不怕了……你笑吧,笑了我也不打你。”
窗外的风卷着菊香进来,混着药味漫了满室。吴梦媛忽然指着墙上的《燕归图》:“那两只燕子,该往南飞了吧?你说它们……会记得我们吗?”
“会的。”许怡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画里的燕子翅膀挨着翅膀,“就像我们记得彼此,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里翻出件旧棉袄,是吴梦媛年轻时在江南做的,里子绣着小小的“馨”字,“你看这棉袄,针脚比现在的好多了,当年你说‘要绣得让你走到哪都想着我’。”
“那你想了吗?”吴梦媛的声音带着点狡黠,像个讨糖的孩子。
“想了,”许怡馨的声音发颤,“从穿这件棉袄的第一天起,想到现在,还要想下辈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被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吴梦媛忽然咳嗽起来,许怡馨赶紧用帕子接住,帕子上绣的并蒂莲已经褪了色。“怡馨,”她喘了口气,“我们说好的……海边的贝壳串,还没给我戴上呢。”
“我这就去拿。”许怡馨要起身,却被她拽住。
“不用了,”吴梦媛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等我走了,你替我戴在坟头……就当是你给我梳了最后一次头,像红绸结发那天一样。”
许怡馨再也忍不住,眼泪砸在被单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不许说傻话,”她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还要看明年的桃花,还要吃我做的梅花酥,还要……”
“这些都记着呢。”吴梦媛的指尖划过她的眉梢,“记在这儿了,”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等我到了那边,就把它们写成信,托燕子带给你。”
暮色降临时,吴梦媛的呼吸渐渐平稳。她看着许怡馨把那对木簪插在自己发间,忽然笑了:“真好看……像回到七岁那年,你把偷藏的糖塞给我,说‘分你一半,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一直都是。”许怡馨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带着菊香和一生的温柔,“过去是,现在是,下辈子……还会是。”
吴梦媛的眼睛慢慢闭上,嘴角还带着笑,像睡着了一样。发间的木簪在烛火下泛着光,像两只依偎的小狐狸,守着个未完的梦。
许怡馨坐在床边,握着她渐渐变冷的手,一夜未眠。天快亮时,她忽然拿起那对木簪,插在自己发间,对着铜镜笑了笑——镜里的人,银发上别着少年时的信物,像把岁月串成了环。
后来,张婶说,那天清晨看见许怡馨坐在床头,轻轻哼着《荷风曲》,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像小时候那样,头靠着头,仿佛只是睡着了。
坟前种了两株并蒂莲,春天开得格外盛。有人说,雨夜里听见两只狐狸在花间说话,一只说“你慢点走”,一只说“我等你呢”。
风吹过菊丛,卷着木簪的刻痕,像在唱首终焉的歌——
关于青梅煮酒的热,
关于江南烟雨的润,
关于红绸结发的暖,
关于两个姑娘,
把一辈子,
过成了一颗糖的甜。
-----全文完-----
作者:夏栀念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作者:夏栀念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