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缠缠绵绵，吴梦媛坐在廊下的藤椅里，看着许怡馨在檐下修补燕窝。旧巢的泥坯被雨水泡得发软，她正用新的泥和着草茎往上糊，银发被风掀起，像落了层雪。
“慢些糊，”吴梦媛往她手里塞了块帕子，“看你鼻尖都沾着泥了，活像当年偷玩泥巴的小丫头。”
许怡馨直起身笑，用帕子擦了擦脸，反而蹭得更花。“还不是你总说‘燕巢不牢，雏鸟会掉’，”她往巢里垫了些软草，“去年那窝雏鸟就是这样，摔得翅膀都歪了，是谁抱着它们哭了半宿，说‘要养到会飞’？”
“那是它们命苦！”吴梦媛哼了声，忽然指着巢边的新泥，“你看这泥印，像不像我们当年在梧桐树上刻的字？歪歪扭扭的，却比什么都真。”
许怡馨凑近看，果然见新泥上留着两个交叠的指印，像极了年少时刻在树上的“媛”和“馨”。“是像，”她往藤椅边挪了挪，挨着她坐下，“就像我们，不管过多少年，还是会把日子过成一个样。”
廊下的竹篮里放着些刚采的艾草，是准备做青团的。吴梦媛捏起片艾叶闻了闻，清香里带着点土腥气，像极了江南的春天。“张婶的孙媳妇说要来学做青团，”她忽然说，“你可得好好教，别像当年教我那样，把糖当成盐放。”
“那是你自己笨，”许怡馨笑着掐了掐她的手背，“我明明说‘放半勺’，你偏舀了一大勺，结果青团甜得能齁死人，是谁硬说‘好吃’，偷偷埋在后院的梅树下？”
雨停时，檐角的水滴串成线，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许怡馨忽然从屋里端来碗姜茶，红糖的甜混着姜的辣，在舌尖烧出团暖。“趁热喝，”她把碗递到她唇边，“你昨夜又咳嗽了，张婶说姜茶能驱寒。”
吴梦媛抿了口，辣得直皱眉，却还是小口往下咽。“还是你记得我的毛病，”她忽然抓住许怡馨的手，指腹抚过她掌心的厚茧，“这双手啊，又绣过帕子，又纳过鞋底，现在还要糊燕窝，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许怡馨反手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只要你还能坐在这儿骂我笨，我就有使不完的劲。”
院角的梅树抽出新枝，嫩绿的芽苞裹着雨珠。吴梦媛看着那些芽苞，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许怡馨在树下埋了坛桂花酒，说“等开春了，就着新茶喝”。“酒该挖出来了吧？”她轻声问。
“等天晴了就挖，”许怡馨往她身上盖了层薄毯，“还放了你爱吃的话梅，泡得差不多了。”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偶，是只褪色的狐狸，尾巴上的铃铛早就不响了，“你看这布偶，是不是该补补了？线都松了。”
吴梦媛捏着布偶的耳朵，忽然红了眼眶。这是当年许怡馨在江南缝的第一只布偶，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她揣在怀里带了一辈子。“别补了，”她把布偶塞进对方手里，“就这样挺好，像我们一样，旧了才更亲。”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廊下织成张暖融融的网。屋檐下的燕子忽然飞回来，嘴里叼着根长长的草茎，在新补的巢边盘旋。吴梦媛看着它们，忽然觉得眼皮发沉，往许怡馨肩上靠了靠。
“许怡馨，”她的声音带着困意，“我好像听见小时候的蝉鸣了。”
“那是院里的新蝉，”许怡馨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声音轻得像羽毛，“刚从土里爬出来，还不会飞呢。”
“我们也像它们一样，”吴梦媛的呼吸渐渐平稳，“从土里爬出来，吵吵闹闹过一辈子，真好。”
许怡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个睡着的孩子。檐下的燕巢里，新泥慢慢干透，草茎在风中轻轻晃，像在守护着什么。阳光穿过她们交握的手，把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两株长在一起的老藤，根须早已缠成了团，分不清哪是你，哪是我。
不知过了多久，吴梦媛忽然动了动，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了下。“拉钩，”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下辈子还要一起……”
“拉钩。”许怡馨的声音带着泪，却笑得温柔，“下辈子我还在梧桐树下等你，手里拿着你最爱吃的草莓糖，你一喊我，我就跑过来。”
夕阳把天边染成橘红时，廊下的藤椅轻轻晃着，像摇进了旧时光。许怡馨抱着熟睡的人，听着檐下的燕语，忽然觉得，所谓离别从不是终点，是把余温留在燕窝里，留在青团的香气里，留在彼此掌心的纹路里，等到来年燕归，春风拂过梅梢，那些藏在岁月里的话，总会被风轻轻吹起——
“许怡馨，你看这燕子，又回来啦。”
“嗯，我们也一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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