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刚过,吴梦媛坐在轮椅上,被许怡馨推着往桃花坞走。新抽的桃枝沾着水珠,粉白的花苞鼓得像要炸开,她伸手去够最近的一枝,指尖刚碰到花瓣就被对方按住。
“当心摔下去,”许怡馨替她拢了拢披肩,羊毛的料子蹭过她手背,“你这腿脚不比从前,上次在院里追猫,摔得膝盖青了半月,是谁半夜疼得哼唧,还嘴硬说‘不碍事’?”
“那是猫太灵活!”吴梦媛拍开她的手,忽然指着远处的亭台,“你看那亭子,果然还在!柱子上的字是不是还能看见?”
许怡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青灰色的亭顶在桃林里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等走近了再看,”她往轮椅兜里塞了块桂花糕,“张婶新做的,放了你爱吃的核桃碎。”
轮椅碾过铺着青苔的石板路,吴梦媛忽然指着路边的蒲公英:“你看那绒毛,像不像你年轻时扎的纸鸢尾巴?上次放丢了那只,你还哭了鼻子。”
“谁哭了?”许怡馨的耳尖红了红,弯腰摘了朵蒲公英,往她鼻尖上蹭,“是你非要爬树去够,结果裙子勾破了,回来跟我闹了三天,说‘再也不理我了’。”
“我那是气你不拦着我!”吴梦媛抢过蒲公英吹散,白色的绒毛飘了许怡馨满身,“你看你现在,头发白得跟这绒毛似的,倒比年轻时的青丝好看。”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吴梦媛仰头找当年刻的字,却见亭柱被新漆刷过,只在角落留着点模糊的刻痕。“没了……”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个丢了糖的孩子。
许怡馨忽然从袖中掏出把小刻刀,是当年她偷偷藏的那把,木柄被磨得发亮。“我们再刻一次,”她握住吴梦媛的手,让刀尖落在旧痕旁边,“这次刻深些,让后来人都知道,这里有过两个姑娘。”
刻刀划过木头的声音沙沙响,吴梦媛的手有些抖,许怡馨就握着她的手慢慢走,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又落在柱上,旁边还刻了个小小的同心结。“你看,”她笑着说,“比当年的好看多了。”
桃林里忽然跑过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纸鸢追着跑,笑声脆得像银铃。吴梦媛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指着穿青衫的那个:“你看她,总替穿红裙的拎着风筝线,像不像小时候的我们?”
许怡馨的目光落在那两个身影上,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吴梦媛举着蝴蝶风筝往前冲,她在后面攥着线轴小跑,喊着“慢点!线要断了”。原来岁月真的会轮回,连风里的桃花香,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等下回去,我们也扎只纸鸢吧?”吴梦媛忽然说,眼里闪着光,“就扎两只狐狸,尾巴缠在一起的那种。”
“好啊。”许怡馨替她擦掉嘴角的糕渣,“用院里的竹篾,你画样子我来扎,就像在江南时那样。”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缕用红绸缠的头发,灰白交杂着,“上次你说想用头发绣荷包,我纺好了线,等回去就教你。”
吴梦媛摸着那缕线,忽然咳嗽起来,许怡馨赶紧掏出帕子替她擦嘴,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已经洗得发白。“累了吧?”她把轮椅调转头,“我们回去,我给你煮冰糖雪梨,放双倍川贝。”
“不急,”吴梦媛拽住她的衣角,“再坐会儿,你看这桃花,开得多好……像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
风吹过桃林,花瓣簌簌落在两人身上,像场温柔的雪。吴梦媛靠在许怡馨肩上,听着她哼起《荷风曲》,跑调的地方和年轻时分毫不差。“许怡馨,”她轻声说,“我们是不是快走到头了?”
“哪有头?”许怡馨的声音很稳,像握着她的手那样坚定,“你看这桃花,年年落年年开,我们也一样。”她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等到来年,我还在这桃林里等你,像小时候那样,手里拿着你爱吃的桂花糕。”
吴梦媛的笑声混着风声,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鸟。“拉钩。”她伸出小指,指尖的老年斑像撒了把星子。
“拉钩。”许怡馨的小指勾住她的,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炉火,“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
夕阳把桃林染成金红时,轮椅慢慢往回走,留下两道交叠的辙痕。吴梦媛举着刚摘的桃花,发间的银丝和花瓣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许怡馨推着轮椅,脚步慢却稳,仿佛要把这桃林里的路,走成一辈子那么长。
“许怡馨,”吴梦媛忽然说,“明年花开,你还会记得我吗?”
“傻样。”许怡馨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桃花的香气里混着岁月的甜,“就是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
晚风穿过桃林,带着花瓣掠过亭柱上的新痕,像在应和那句未说出口的约定。原来最好的结局,从不是定格的画面,是桃花落了还会开,人走了还会来,是这世间总有这样的角落,藏着两个姑娘的名字,和一段从年少到白头,未完待续的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