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雪落得无声，吴梦媛坐在暖阁的软榻上，翻着泛黄的相册。照片里的两人还梳着双丫髻，在梧桐树下举着草莓糖笑，衣角沾着的面粉像未化的雪。“你看这张，”她指着照片给许怡馨看，“当时你刚偷了厨房的桂花糕，嘴角还沾着渣呢。”
许怡馨正往炉里添炭，闻言回头笑，鬓角的白发在火光里泛着银辉。“是谁抢着要吃，结果被先生撞见，罚站时还偷偷往我手里塞半块？”她把温好的茶递过去，青瓷杯沿还留着浅浅的指痕——是多年来握出来的熟稔。
吴梦媛抿了口茶，陈皮的醇厚混着枣香漫开来。“还是你记得清楚，”她翻到张江南的照片，两人在乌篷船上依偎着，她发间的玉兰簪被风吹得摇晃，“这张是你偷偷拍的，我当时正跟你闹脾气，说你把荷花画丑了。”
“哪是画丑了，”许怡馨凑过来看，指尖拂过照片里她撅着的嘴，“是你非要在荷叶上画只狐狸，说‘这样才像我们’，结果颜料晕了满纸。”
暖阁的墙上挂着幅《燕归图》，是两人前年合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装裱得格外精致。吴梦媛看着画里的燕子，忽然想起去年春天，檐下的燕窝空了，许怡馨蹲在地上捡了半天羽毛，说“留着给你做个小枕头”。
“今年的燕子怎么没回来？”她轻声问，指尖在相册边缘摩挲。
“老了，飞不动了吧。”许怡馨替她掖了掖毛毯，“就像我们，也爬不动梅树了。”她忽然从柜里翻出个木盒，里面是些零碎物件——磨得光滑的木狐狸簪，断了线的同心结，还有颗用红绸包着的牙齿。
“这颗牙……”吴梦媛的眼睛亮了，“是我小时候掉的那颗！你还留着？”
“你当时哭着说‘牙没了就长不回来了’，”许怡馨把牙齿放在她手心，冰凉的触感带着岁月的温度，“我就替你收着，说‘等你老了，就知道它一直陪着你’。”
窗外的雪下得密了，像撒了把盐。吴梦媛忽然指着炉边的针线篮，里面放着件快绣好的小袄，是给张婶的小孙女做的，袖口绣着只小狐狸。“你看这狐狸，像不像当年你缝坏的那个布偶？”
许怡馨的耳尖红了红：“比那个强多了，至少没把尾巴缝在头上。”她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年斑交错着，像幅天然的画，“梦媛，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记不清了，”吴梦媛笑着数手指，“反正从穿开裆裤开始，你就总跟在我身后，我抢了你的糖，你还替我背黑锅。”
“那时候你总说‘长大要娶我’，”许怡馨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结果后来红绸结发，倒像是我娶了你。”
炉火“噼啪”响了声，把两人的影子晃了晃。吴梦媛忽然咳嗽起来，许怡馨赶紧拍她的背，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粒蜜饯塞进她嘴里。“说了让你少喝茶，偏不听，”她嗔怪着，眼里却满是温柔，“等下给你煮冰糖雪梨，放你爱吃的川贝。”
“还是你疼我。”吴梦媛含着蜜饯，甜味在舌尖化开，“当年在京城，我染了风寒，你守在床边三天三夜，眼睛都熬红了，还说‘等你好了，就带你回江南’。”
“你当时拉着我的手不放，说‘要是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荷塘里’，”许怡馨的声音有些发颤，“吓得我连夜求菩萨，说‘要走让我走，把她留下’。”
雪停时，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两人坐在窗边看雪，吴梦媛靠在许怡馨肩上，听着她哼起《荷风曲》，跑调的尾音像年轻时一样可爱。“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我们说过要一起看到一百岁。”
“记得。”许怡馨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银丝缠绕着，像两株长在一起的老藤，“现在看来，不止一百岁，还要一起看下辈子的桃花。”
暖阁的茶香渐渐淡了，陈皮的味道却愈发醇厚。吴梦媛看着相册里年轻的自己，忽然觉得，岁月从来不是偷走时光的贼，是把两人的日子串成了珠链——有酸有甜，有哭有笑，最终都在这炉火边，酿成了最绵长的暖。
“许怡馨，”她忽然说，“等开春了，我们再去趟桃花坞吧？看看当年刻字的亭子还在不在。”
“好啊。”许怡馨的笑声混着风声，“我推着轮椅带你去，给你讲我们偷巧克力的事，讲你刻字被管理员追的事，讲……”
“讲我们一辈子的事。”吴梦媛接过她的话，把脸埋在她颈窝，“慢慢讲，讲到雪化，讲到花开，讲到我们都变成了天上的星。”
炉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映着相册里的旧时光，和两只交握的手。原来有些故事，从来不会结束——就像这炉火，只要还有人添柴，就会一直暖下去；就像她们，只要彼此还在，就永远是那个翻墙递糖的少年，在岁月里，甜了一辈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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