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靠岸时,咸腥的海风卷着浪花扑过来,吴梦媛扶着船舷直晃,被许怡馨一把攥住手腕。“慢点下,”她弯腰替她掸掉裙摆上的沙粒,“你这老胳膊老腿,可比不上年轻时爬树的利索劲儿了。”
“谁说我老了?”吴梦媛甩开她的手,却在踩上沙滩时踉跄了下,被对方稳稳扶住。“你看那贝壳,”她指着退潮后的滩涂,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红的绿的,比当年在江南捡的好看多了!”
许怡馨笑着拎起竹篮:“捡吧,捡满一篮给你串成帘子,挂在窗上听响。”她忽然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替她擦去嘴角的白沫——刚才坐船时晕得厉害,现在还没缓过来,“早说让你坐马车沿海岸走,偏要学年轻人坐船,遭这份罪。”
“要的就是这份劲!”吴梦媛往篮子里捡了枚月牙形的白贝,“你忘了年轻时说的?要在海边捡贝壳,串成链子给我戴。现在兑现承诺,不算晚吧?”
“不晚。”许怡馨捡起枚红贝,往她发间一别,“你看,比年轻时的玉兰簪好看。”
沙滩上的孩童笑着跑过,踢起的沙粒溅到两人鞋上。吴梦媛忽然指着远处的礁石:“你看那对老夫妻,在礁石上晒太阳呢,像不像我们?”
许怡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对白发老人相靠着,老爷爷正替老奶奶剥橘子,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像,”她往吴梦媛嘴里塞了颗话梅,“等下我们也去礁石上坐着,我给你读诗——就你年轻时总嫌酸的那首。”
“谁嫌酸了?”吴梦媛嚼着话梅,酸得眯起眼睛,“我是嫌你读得没感情,不如当年在桃花坞吹的笛子好听。”
潮水又退了些,露出片光滑的鹅卵石滩。许怡馨忽然蹲下身,在沙上画了两只狐狸,尾巴缠在一起,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贝壳。“你看,像不像我们现在?”
吴梦媛的手指抚过沙画的轮廓,忽然想起江南小院的晨光,想起京城红绸的暖,想起无数个灯下缝衣的夜晚。原来岁月不是把人变老,是把两个人磨成了彼此的模样——她的急躁被她的温柔磨平,她的寡言被她的热闹焐热,最后都成了这沙滩上的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许怡馨,”她忽然说,“我们把这沙画拍下来吧?回去贴在床头,比那些山水画好看。”
“好啊。”许怡馨掏出怀里的旧相机——是当年从京城带来的,修了好几次还能用,“不过得快点,等下涨潮就冲没了。”
两人凑在沙画前拍照时,海浪忽然卷过来,漫过脚踝的凉意带着点痒。吴梦媛笑着往回躲,被许怡馨拽住手,在浅水里踩出串串水花,像两个回到少年时的孩子。
“你看你,鞋都湿了!”许怡馨替她脱鞋,把袜子拧出海水,“等下着凉了又要咳嗽,上次在江南淋了雨,咳了半个月,是谁半夜起来给你煎药?”
“是你是你,”吴梦媛笑得直不起腰,“还是你把我裹成粽子,说‘再不听话就不给你吃桂花糕’。”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时,两人坐在礁石上看海。吴梦媛靠在许怡馨肩上,听着她读诗,声音带着点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动人。“这诗其实不酸,”她忽然说,“是年轻时不懂,现在听着,倒像说我们自己。”
“本来就是说我们。”许怡馨合上书,从竹篮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用贝壳串的项链,红的绿的白的,歪歪扭扭却闪着光,“给你的,兑现当年的承诺。”
吴梦媛摸着项链上的贝壳,忽然看见许怡馨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撒了把褐色的星子。“你的手……”她声音软下来,轻轻覆上去。
“早这样了,”许怡馨笑着拍开她的手,“比你眼角的皱纹好看多了——上次照镜子,你还说‘这褶子能夹死蚊子’。”
“那也比你头发白得快!”吴梦媛哼了声,却把对方的手攥得更紧。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在唱首古老的歌。吴梦媛看着远处归航的渔船,忽然觉得,这一辈子真好——有青梅煮酒的热,有江南烟雨的润,有红绸结发的暖,有此刻海边的咸,还有身边这个人,把所有的滋味都酿成了甜。
“许怡馨,”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我想吃你做的海鲜粥。”
“好啊。”许怡馨扶着她站起来,竹篮里的贝壳叮当作响,“再放你爱吃的姜丝,驱驱寒气。”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张婶的孙媳妇生了,是个小姑娘,我们回去时给她捎些贝壳当见面礼。”
“要最漂亮的那枚红贝!”吴梦媛往回走,脚步慢却稳,“就像当年你送我的第一支玉兰簪。”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往岸边走,竹篮里的贝壳唱着歌,像在应和她们的话。原来所谓白头,不是岁月尽头的叹息,是把每个日子都过成初见的模样——你还在闹,我还在笑,海边的风记得,沙滩的沙记得,我们的故事,永远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