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走廊的尽头,林野的指尖悬在第1000扇门的把手上。金属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腕骨滑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嗒"声。三天三夜,这条最初长达千米的走廊如今只剩最后一米,像被抽丝的茧,露出内里血红的真相。
指节发白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转身看见自己——第998个自己——正从第999扇门后走出。那个"林野"的左袖空空荡荡,断口处滴落着像素化的血珠,在地面绽开成0和1的残骸。
"你还不明白吗?"残影举起仅剩的右手,手术刀在虚空中划出银弧,"每次你救回苏芮,就有一个我被删除。"刀尖指向走廊地面,那里嵌着无数半透明的脚印,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滩,"现在你踩着的,是第47个我跪着求你别开门的痕迹。"
林野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挂坠。黄铜相框里,第十九次轮回的苏芮站在急诊室红灯下,手术服领口沾着未干涸的猪血。那时她踮脚替他擦去睫毛上的血珠,笑着说"外科医生的手不能抖"。此刻挂坠背面凸起的"19"正在发烫,烫得他想起第342次轮回里,苏芮把手术刀塞进他颤抖的掌心:"这次换你主刀。"
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暴雨混着猪嚎扑面而来,屠宰场铁锈味的黎明前,第1000个苏芮站在大门口。她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水,像第7次轮回里他们一起跌进的那个水洼。那次他为她挡下屠夫的电锯,现在她锁骨上还留着那道闪电状的疤。
"别再数了。"苏芮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第1次你替我挡刀,第19次你替我中毒,第37次..."她突然抓住他握刀的手腕,指甲陷进脉搏,"现在走廊只剩最后一米,你数数还剩几个你?"
手术刀在两人之间震颤。林野看见刀身映出无数个自己:第512个自己在火场中把防毒面具扣在她脸上;第763个自己在悬崖边割断绳索;第891个自己跪在数据洪流里,看着她的身影被格式化。每个被删除的"林野"都在刀锋上留下一道细纹,如今那些细纹组成了一张网,网住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这次不一样。"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像坏掉的磁带,"最后一米...我能救回所有人..."话未说完,走廊突然剧烈收缩。墙面渗出暗红色液体,是那些被删除记忆的颜色。第1001扇门在血雨中显形,门牌上"SLAUGHTERHOUSE-01"的烫金字母正在剥落。
苏芮的瞳孔倒映着门后的景象:第一次轮回的雨夜,十八岁的林野被屠夫按在砧板上。那时她刚拿到医学院录取通知书,正踮脚跨过满地猪内脏去够手术刀。此刻她伸手穿过雨幕,却不是去够刀,而是捧住林野的脸:"你记得第19次轮回结束时,我说了什么吗?"
记忆如电击般贯穿大脑。那是唯一一次他没选择救她的轮回——当走廊缩短到第19米时,苏芮自己推开了门。她带着满身血污转身,对即将消失的他说:"谢谢。"
手术刀突然变得滚烫。林野低头看见刀柄上浮现出新刻痕,是苏芮用指甲划出的"19"。血珠顺着刻痕凹槽流动,在"1"的末端凝成将坠未坠的水滴。当走廊最终收缩成一条光线时,他听见自己说:
"这次换你主刀。"
刀柄转手的瞬间,整个空间开始崩塌。林野看着苏芮站在光里,手术刀在她指间转出一个熟悉的弧度——那是第19次轮回里,她准备解剖第一具尸体时的动作。屠夫的铁钩穿透他胸膛时,他最后看见的是挂坠里苏芮的笑脸,在数据洪流中渐渐清晰成十九岁的模样。
屏幕黑掉的刹那,所有被删除的"林野"同时在虚空中睁开眼睛。他们看见第1001扇门后,苏芮正把手术刀刺入自己的心脏。血珠溅在初始存档的界面上,像一场迟到的暴雨,冲刷掉了所有轮回的痕迹。
真正的终焉,原来从第十九次"谢谢"就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