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港的雪下得急,吴梦媛裹紧了许怡馨织的羊毛围巾,看着码头工人把最后一箱画具搬上船。蒸汽轮船的烟囱冒着白气,混着雪沫子落在她睫毛上,凉丝丝的。
“冷不冷?”许怡馨把件旧棉袄往她身上披,棉花的暖意裹住了她,“这是你娘给你做的那件,上次在巴黎翻出来时,你还说‘太土了穿不出门’,现在倒成了宝贝。”
吴梦媛拽着棉袄的盘扣笑,指尖触到里面缝着的小布块——是当年她掉的第一颗乳牙,许怡馨偷偷缝进去的,说“带着就像我陪着你”。“土才暖和呢,”她往对方怀里钻,“巴黎的洋大衣看着时髦,哪有这棉袄贴心?你看这针脚,比蒙马特那个老裁缝的还密。”
船上的餐厅飘来面包香,吴梦媛拉着许怡馨往里面跑,皮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响。“听说今天有热可可,”她回头喊,围巾梢扫过许怡馨的脸颊,“上次在小酒馆喝的太苦,这次要让侍应生多加糖!”
许怡馨被她拽得踉跄,手里的皮箱撞在栏杆上,掉出个油纸包。弯腰去捡时,见里面的桂花糕撒了半块,是临走前张妈硬塞进箱底的,说“路上解闷”。“你看你,”她捏着碎糕往吴梦媛嘴里送,“总是毛毛躁躁的,上次在塞纳河游船,你也是这样跑,差点把素描本掉进水里。”
热可可的甜香漫在暖融融的餐厅里,吴梦媛捧着瓷杯,忽然指着窗外的海鸥:“你看它们跟着船飞,像不像我们在上海时喂的那群?你总说‘海鸥认人’,果然追着我们来了。”
许怡馨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几只白鸟在风雪里盘旋,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两人在黄浦江畔喂海鸥,吴梦媛把整袋面包屑都撒了,结果被鸟屎砸了满头,还是她替她一点点擦掉,笑得直不起腰。“认的不是我们,”她搅着杯里的可可,“是你身上的桂花糕味,走到哪都飘着甜。”
船开远时,雪渐渐停了。两人趴在甲板的栏杆上,看马赛港的灯火变成模糊的星子。吴梦媛忽然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是两串贝壳手链,红的绿的歪歪扭扭,是当年在海边捡的。“你看我收得多好,”她把其中一串往许怡馨腕上套,“等回了上海,我们戴着去苏州河划船,像当年说的那样。”
许怡馨的指尖抚过贝壳上的纹路,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在巴黎的最后一夜,她翻出吴梦媛画的所有小狐狸,一张张贴成画册,扉页上写着“我的缪斯”。当时吴梦媛趴在旁边笑,说“肉麻死了”,却偷偷在下面画了两只依偎的狐狸。
“对了,我把那个带来了。”吴梦媛从棉袄内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那对木狐狸簪,银发簪头被摩挲得发亮,“在巴黎总担心弄丢,睡觉都揣在怀里。”
许怡馨接过簪子,忽然往她发间插了一支,自己留了一支。镜子里,两只狐狸的尾巴缠在一起,像个小小的同心结。“这样就不会丢了,”她说,“就像我们,怎么走都不会散。”
风浪渐起时,两人回了船舱。吴梦媛把脑袋搁在许怡馨腿上,听她读上海寄来的信。信里说,吴宅的阁楼漏雨了,管家正找人修缮;许家院子里的茉莉开了一茬又一茬,许父总对着花念叨“该回来了”。
“你爹是不是想你了?”吴梦媛的声音带着困意,指尖在对方手背上画小狐狸,“上次他托人带的茶叶,特意选了你爱喝的龙井。”
“或许吧。”许怡馨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就像你娘,总在信里问‘怡馨的法语进步了吗’,其实是想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家’。”
船摇晃着像个摇篮,吴梦媛渐渐睡着了,嘴角还沾着可可的奶渍。许怡馨看着她发间的木狐狸簪,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雪夜,也是这样,她趴在自己腿上,说梦话喊着“桂花糕”,而自己守着炉火,替她暖着第二天要穿的棉袄。
原来所谓归途,从来不是地理上的远方,是身边的人,是带着体温的旧棉袄,是藏在岁月里的甜。就像此刻,风雪在窗外呼啸,舱内却暖得像春天,因为你在,所以心安。
“快到了,”许怡馨轻声说,指尖划过她的眉眼,“上海在等我们呢。”
睡梦中的吴梦媛咂了咂嘴,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梦着沈大成的双酿团,梦着苏州河的船,梦着那个有彼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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