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的花苞鼓得发亮时,吴梦媛蹲在树下,看许怡馨用红绳缠新刻的木簪。檀木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开来,她忽然伸手去够最低的那枝花苞,被对方轻轻打了下手。
“别碰,”许怡馨把缠好的木簪往她发间插,红绳在银发间晃得像团火苗,“等开了花再摘,去年你急着折枝插瓶,结果整树花都蔫了,是谁蹲在树下哭了半宿?”
“那是树不结实!”吴梦媛哼着往屋里跑,手里攥着块刚烤好的梅花酥,“张妈说新做的馅料放了蜜,你快尝尝!”
许怡馨跟进去时,见她正趴在八仙桌上翻布料,靛蓝色的苏绣底子摊开着,上面描了半朵并蒂莲。“你看这线色,”吴梦媛指着丝线盒,“比巴黎的颜料还艳,上次托人带的孔雀蓝终于到了。”
“要绣完给张妈的孙媳妇当贺礼?”许怡馨拿起绣花针,针尖穿过布面,留下个细密的针脚,“上次说好了要绣双囍字,怎么改成并蒂莲了?”
“双囍字太俗,”吴梦媛抢过针,往花瓣上补了针嫩黄,“并蒂莲多好,根缠在一起,花也挨在一起,像我们。”她忽然指着许怡馨的指尖,“又扎破了吧?跟你说过别太用力。”
许怡馨往指尖贴了片创可贴,是吴梦媛特意买的薄荷味,说“止疼还提神”。“还不是你总催,”她笑着把布料往自己这边拉,“上次绣帕子也是,你在旁边数着针脚,说‘再慢些花就要谢了’。”
暮色降临时,吴伯母端来两碗银耳羹,看见布料上的并蒂莲,忽然笑了:“这花样绣得好,比当年给你们绣肚兜时的手艺强多了。”
“娘!”吴梦媛的脸腾地红了,往许怡馨身后躲,“您又提这个!”
许怡馨却接话:“伯母教我们绣的‘长命百岁’,我还留着呢,压在樟木箱最底下。”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两人穿着绣着小狐狸的肚兜,在天井里追着跑,吴伯母站在廊下笑,说“活像两只小泼猴”。
夜深后,两人坐在阁楼的窗边,看月光透过梅枝洒在布料上。吴梦媛的指尖缠着丝线,忽然打了个结:“你说,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
“老了就在梅树下搭个藤椅,”许怡馨替她解着结,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晒太阳我绣花,张妈的孙媳妇给我们送桂花糕,孩子们围着听我们讲巴黎的事。”
“还要讲我们在北平站台吵架,”吴梦媛补充,往她怀里靠了靠,“讲你在塞纳河掉了只鞋,我捞了半天没捞着,结果被水打湿了画稿。”
许怡馨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个小本子,是当年在巴黎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两只老狐狸,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尾巴缠在一起。“早画好了,”她笑着递过去,“就知道你会提这个。”
吴梦媛摸着画纸,忽然看见角落的小字:“民国二十六年冬,与梦媛共话老境。”眼眶一热,把脸埋进对方颈窝:“许怡馨,你怎么这么好?”
“因为是你啊。”许怡馨的吻落在她发顶,带着梅花的清香,“从七岁分你半块糖开始,就想对你好了。”
窗外的梅枝被月光照得发亮,像幅淡墨画。吴梦媛忽然抓起绣花针,往并蒂莲的根须处补了针深绿:“你看,这样根就更牢了。”
许怡馨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所谓永恒,不是海誓山盟的轰轰烈烈,是梅树下的红绳木簪,是布料上的细密针脚,是往后每个平凡的日子里,你绣着花,我看着你,月光落在彼此发间,像撒了把不会化的糖。
“困了吗?”许怡馨收起布料,“明天再绣吧,别熬坏了眼睛。”
吴梦媛却拽住她的手,往自己腕上套了根红绳,又给她套了根:“张婶说这叫‘连理绳’,戴了就再也分不开了。”
红绳在月光下泛着光,像两段缠绕的时光。许怡馨低头看,忽然笑了——绳结的打法,还是七岁那年,吴梦媛教她的,说“这样绑糖纸才不会散”。
原来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就像这红绳,这梅树,这身边的人,还有那颗藏在岁月里的糖,甜了一辈子,还要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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