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门“咔哒”一声弹开时，江柠感觉自己的脊椎像是被拧成了麻花。长达十四个小时的心脏搭桥手术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口罩边缘勒出的红痕混着汗水往下淌，白大褂后背早已被浸透，贴在身上黏得难受。她抬手想去按按酸胀的后颈，脚步却像灌了铅似的发飘，刚转身就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
“唔！”额头传来的钝痛让她眼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就在她以为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兜住了她的腰。那触感隔着薄薄的手术服传来，带着点干燥的暖意，竟奇异地驱散了几分术后的寒意。
“抱歉，你没事吧？”
头顶落下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天鹅绒，低沉又清透，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江柠定了定神，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先是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再往上，是线条利落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正微微抿着，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关切。
男人的眼睛很深，像盛着夏夜的星空，此刻正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探究。江柠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她赶紧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口罩上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没、没事，是我自己没看路。”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被撞歪的口罩，眼角余光瞥见男人手里捧着的东西——一束包装精致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瓣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格外亮眼，像是把整个夏天都拢了进来。
“您是来探病的？”江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职业习惯让她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嗯，来看个朋友。”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江柠的名字被塑封在透明壳里，旁边还印着“心外科主治医师”的字样。他嘴角弯了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向日葵的包装纸，“他打篮球崴了脚，不算严重。”
江柠点点头，心外科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骨科在另一栋楼，看来是走错区域了。她刚想提醒一句，就听到男人又开口：“你刚做完手术？”
“嗯，一台搭桥。”江柠抬手揉了揉后颈，语气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耽误您时间了，我先去休息室……”
“等等。”男人突然叫住她，江柠疑惑地回头，就见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里红了。”
江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刚才撞到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想去摸，却被男人递过来的东西拦住了——一张包装简洁的湿纸巾，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擦擦吧，可能会舒服点。”男人的指尖没碰到她，只是把纸巾轻轻放在她手里，“你们医生都这么拼？”
“习惯了。”江柠捏着那张还带着余温的湿纸巾，心里有点别扭，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暖意。她匆匆道了谢，转身快步往休息室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地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走到拐角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还站在原地，手里的向日葵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还冲她扬了扬下巴，像是在打招呼。江柠的心跳又乱了，赶紧转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奇怪的人。”她小声嘀咕着，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
而被留在原地的朱志鑫，看着江柠几乎要小跑起来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向日葵，又摸了摸自己刚才扶过她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清香。
“江柠……”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尝到点微甜的味道，“有点意思。”
他转身想找护士问问骨科病房怎么走，却发现自己完全记不清张泽禹说的地址了。朱志鑫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想给张泽禹打个电话，屏幕刚亮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不是吧朱志鑫，你还真能在医院里迷路？”张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泽禹都在病房里念叨你半小时了，说你再不来他就要出院了。”
朱志鑫回头，就看到张极手里拎着个果篮，正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笑他。他身后跟着个坐着轮椅的男生，正是张泽禹，脚踝上裹着厚厚的石膏，脸上还带着点没消下去的红晕，显然是被张极逗的。
“闭嘴。”朱志鑫瞪了张极一眼，把手里的向日葵塞给他，“拿着，给你带的。”
张泽禹在轮椅上笑得更欢了：“志哥，你这向日葵是给我这崴脚病人的？寓意‘脚崴了也要向阳而生’？”
“少废话。”朱志鑫没好气地推着张泽禹的轮椅往电梯口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刚才江柠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来陪他做检查，顺便等你啊。”张极跟在后面，眼睛滴溜溜地转，“说真的，你刚才在这儿站着干嘛呢？魂都快飞了，不会是看上哪个小护士了吧？”
朱志鑫没接话，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江柠刚才的样子——口罩上方那双带着倦意却依旧清亮的眼睛，被汗水打湿的额发，还有接过纸巾时微微泛红的耳根。他突然觉得，这趟医院没白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张极推着张泽禹先进去，朱志鑫跟在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裤缝。他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敲下三个字：江柠，心外科。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向日葵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不散。
而此时的休息室里，江柠正对着镜子擦额头的红印。薄荷味的湿纸巾敷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清凉，她看着镜中自己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想倒杯水，手机就响了，是护士站打来的：“江医生，3床的病人有点不舒服，您能过来看看吗？”
“马上到。”江柠立刻站起身，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快步走出休息室。经过走廊时，她下意识地往刚才撞人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着，仿佛刚才的偶遇只是一场疲惫后的幻觉。
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加快脚步走向病房。作为医生，最重要的永远是病人，至于那个捧着向日葵的陌生男人……大概也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只是她没看到，在走廊另一头的电梯口，朱志鑫正透过玻璃门，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趟路，没白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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