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行验证结论敲下，苏暖按下打印键的瞬间，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三天，七十二个小时不眠不休的鏖战，所有的疲惫、压力、胃痛时的绝望、被那碗温粥点燃的斗志、以及找到突破方向时的狂喜，都凝聚成了手中这沓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张。
《基于动态负载预测的自适应哈希映射与异步回调机制在星穹项目海量动态数据实时优化中的应用与原型验证报告》
标题很长，很专业。苏暖的手指抚过封面上自己的名字，指尖微微颤抖。这是她的战场，是她用汗水和倔强垒砌的堡垒。她深吸一口气，将报告仔细装进一个普通的透明文件夹里。
她没有选择发邮件，也没有通过李老师转交。她要亲手，把这份报告，放在凌曜的桌上。就像她承诺的那样。
独立实验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碗粥的淡淡余香，混合着纸张和墨粉的味道。她走到凌曜那张宽大的实验桌前，桌面上依旧干净整洁，只有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和一盏造型简约的台灯。
她小心翼翼地将文件夹放在桌面最中央的位置，确保它不会被其他东西遮挡。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放下的瞬间，心头那块悬了三天的巨石仿佛也落了地，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轻松，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混杂着巨大疲惫和隐隐期待的虚脱感。他会看吗？会认可吗？还是会像在图书馆顶层那样，冷漠地丢下一句“知道了”，然后让她离开？
苏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静静躺在桌面中央的报告，转身，拖着几乎被掏空的身体，离开了实验室。机房外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只觉得脚步虚浮，只想立刻回到宿舍那张狭窄却温暖的床上，睡到天荒地老。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关上实验室门的几秒后，机房入口处的权限识别器绿灯闪烁了一下。
凌曜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步履沉稳，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其他事务后的冷峻。他径直走向独立实验室，输入密码，门无声滑开。
实验室里灯光自动调至最舒适的亮度。他脱下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习惯性地走向自己的主位。
脚步，在离书桌还有两步时，顿住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桌面中央那个突兀出现的、普通的透明文件夹上。文件夹里，白色的报告封面清晰可见，上面是苏暖清秀却有力的签名。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凌曜深邃的眼眸在那份报告上停留了足足五秒钟。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冰封湖面的眼底，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
他缓步上前，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份报告。指尖在光滑的塑料封面上摩挲了一下，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实验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凌曜看得很慢，很仔细。从摘要到架构设计，从核心算法实现到测试数据，再到最后的验证结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行文字，每一个图表，每一个数据点。他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身姿挺拔如松，只有手指在缓缓翻动纸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个清晰有力的“结论：方案可行，效率提升显著，满足项目需求”时，凌曜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目光停留在那行结论上，久久没有移开。
偌大的实验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和一份刚刚被仔细审阅完毕的报告。台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周身那股惯常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气息。
他缓缓合上报告，动作依旧平稳。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监控那头（如果他此刻还记得监控存在的话）可能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没有将报告随手丢在一边，也没有立刻打开电脑进行下一步操作。而是拿着那份报告，走到了旁边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他在一个特定的位置前停下，那里摆放的多是项目核心资料和一些他自己的研究手稿。
他抬起手，将那份来自苏暖的、普通文件夹装着的报告，郑重地、平稳地，插入了那些价值不菲的核心资料之中。位置不显眼，却也不偏僻，仿佛它本就该属于那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坐回自己的主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照着他依旧冷峻的眉眼。他调出项目核心架构图，手指在键盘上开始敲击，将报告中已验证可行的“动态哈希映射”模块，正式整合纳入项目主干代码库。动作流畅，毫不犹豫。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和郑重的归档，从未发生。
苏暖几乎是飘回宿舍的。强撑着洗漱完，一头栽倒在床上，连林薇关切的询问都只含糊应了两声，就沉沉睡去。身体透支到了极限，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中午，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苏暖才悠悠转醒。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但精神却恢复了大半。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袭来。
“我的天！暖暖你终于醒了！” 林薇听到动静，立刻扑到床边，“你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胃还疼吗？”
苏暖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好多了，就是饿……” 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
“饿就对了！等着！” 林薇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很快端着一个大碗进来，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宿舍，“快！顾言让人送来的！说是给你补补！”
又是顾言？苏暖看着那碗金黄油亮、点缀着枸杞和红枣的鸡汤，以及旁边几个精致的小笼包，昨晚那碗温粥的记忆瞬间回笼。她接过碗，拿起勺子，没有立刻喝，而是看向林薇：“薇姐，昨晚那粥……也是顾言让你给我的？”
“是啊！”林薇点头，“就那个白色保温桶嘛！他说是他……呃……” 林薇突然卡壳了，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说是他什么？” 苏暖追问，目光锐利。
“他说……是他家阿姨熬的！” 林薇飞快地说完，然后立刻转移话题，“哎呀你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顾言这次可下了血本，这是‘御膳坊’的汤！死贵死贵的！”
阿姨熬的？苏暖看着碗里同样精心炖煮的鸡汤，再想想昨晚那碗朴素却极致温润的粥……风格截然不同。一个极尽精致奢华，一个返璞归真直指本心。顾言家的阿姨……能同时掌握这两种风格？
苏暖没有戳破林薇那点不自然，只是默默地喝着汤。温热的鸡汤滑入食道，暖意融融。但心底那个关于粥的疑问，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她喝完汤，放下碗，拿起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来自项目组或……那个人的消息。报告交上去已经快一天了，石沉大海。
是没看？还是……看了，觉得不值一提？
就在苏暖心头那点隐秘的期待渐渐被忐忑取代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启航计划”项目核心组的群通知：
【全体通知】今日下午3点，科技楼A座707会议室，算法组内部会议。议题：星穹核心模块优化方案确认。请核心算法组全体成员（凌曜、苏暖、张铭、李思琪）准时参加。勿缺席。
——项目组秘书处
苏暖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核心模块优化方案确认……她的报告……被纳入议题了？
凌曜……他召集会议……是因为她的报告？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上浑身酸痛了。目光再次扫过那个群成员名单—— 凌曜、苏暖—— 她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和那个名字并列在一起，在正式的项目通知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被认可的微甜。
下午三点，科技楼A座707会议室。
苏暖特意提前了几分钟到。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却因为休息充足而恢复了神采，眼神清亮。
张铭和李思琪已经到了，他们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是项目核心成员。看到苏暖进来，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显然，凌曜当众点名她做核心任务的事情，以及这次突然召开的内部会议，都让他们对这个大一“特邀”学妹充满了好奇和压力。
苏暖礼貌地打了招呼，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三点整，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
凌曜走了进来。依旧是深色衬衫，袖口挽起，神色冷峻，气场强大。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苏暖眼熟的透明文件夹。
正是她昨天放在他桌上的那份报告！
凌曜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过，在苏暖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移开。他走到主位坐下，将平板和文件夹放在面前。
“开始。”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平缓。“星穹核心数据处理模块的效率瓶颈，必须解决。苏暖提交了优化方案原型验证报告。”
他拿起那份透明的文件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封面：“方案：基于动态负载预测的自适应哈希映射结合异步回调机制。”
他语速平稳，言简意赅地概述了方案的核心思路和验证结果中的关键数据，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张铭和李思琪听得十分专注，脸上逐渐露出震惊和恍然的神色。他们显然也研究过这个问题，知道其中的难度。苏暖的方案思路新颖大胆，验证数据更是漂亮得让人难以置信！这真的是一个大一新生独立完成的？
凌曜说完，目光再次抬起，这一次，直接而明确地落在了苏暖身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带着审视，却又似乎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探究？
“苏暖，”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方案可行，效率提升符合预期。”
苏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他认可了？！
然而，凌曜的下句话紧随而至：
“但，”
“负载预测模型的泛化能力不足。”
“动态调整的阈值设定缺乏理论支撑。”
“异步回调的异常处理机制未完善。”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切中了苏暖方案中最薄弱、她自己也有所察觉但尚未完全解决的三个要害问题！
“给你一周时间。”凌曜放下报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质疑，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更高的要求，“完善方案细节，提交最终优化文档和稳定性测试报告。”
没有夸奖，没有鼓励，只有更严苛的要求和新的挑战。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张铭和李思琪面面相觑，看向苏暖的目光复杂难辨。凌曜的要求太苛刻了！这方案在他们看来已经非常惊艳，他居然还能挑出这么核心的问题，并且只给一周时间完善？
苏暖坐在那里，迎着凌曜那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的目光，最初的紧张和那点被认可的微甜瞬间被一种强烈的、被彻底看穿的震撼所取代！他不仅看了报告，而且看得无比透彻！甚至比她这个设计者更早地看到了方案的不足和未来的风险！
他没有敷衍，没有轻视，而是用最直接、最专业的方式，指出了她需要攀登的下一座高峰。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感席卷了苏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棋逢对手、被强者真正正视的兴奋感！仿佛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被凌曜用这种方式，冷酷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她面前推开！
她挺直背脊，清澈的眼眸中，那倔强的火焰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明亮！她看着凌曜，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锐气：
“收到。”
“一周后，”
“完整方案和报告，会准时放在你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面前那份自己提交的报告，加重了语气：
“——文件夹旁边。”
凌曜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在苏暖那毫不退缩、甚至带着锋芒的眼神上停留了足足三秒。这一次，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兴味”，而是清晰地掠过一丝……激赏？
他极其轻微地颔首，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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