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带来的冰冷余韵，在顾言夸张的调侃和林薇温和的关切中，被强行驱散了不少。但病房里的空气，终究还是沉淀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凌曜给苏暖手腕涂完药膏，动作虽然依旧透着不熟练的僵硬，指尖的力道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乳白色的药膏在淤痕上均匀铺开，散发着淡淡的草本清香。苏暖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热度从手腕一路蔓延到耳根。
“好了。”凌曜收回手，声音低沉，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他迅速将药膏盖子拧紧，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然后冷着脸转向还在贼笑的顾言，伸出手：“手机。删掉。”
“删什么？这么珍贵的画面，删了多可惜！”顾言把手机藏得更严实，嬉皮笑脸地晃着脑袋，“这可是冰山融化、铁树开花的铁证！以后你俩结婚，我要在婚礼上循环播放！”
“顾、言。”凌曜的声音温度骤降，眼神里的冰刀子嗖嗖地飞过去。
“行行行！怕了你了！”顾言见好就收，掏出手机，当着凌曜的面，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喏，删了删了！满意了吧？” 他嘴上说着删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凌曜显然不信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顾言立刻举手发誓：“真删了！骗你是小狗！” 心里却在嘀咕：云端备份懂不懂？这么珍贵的“黑历史”，怎么可能真删！
苏暖看着两人幼稚的交锋，又羞又好笑，连忙转移话题：“顾学长，薇姐，你们带了什么好吃的？我好饿。” 她昨晚几乎没吃东西，又守了一夜，早就饥肠辘辘。
“对对对！光顾着看戏了！”顾言一拍脑门，献宝似的打开带来的超大保温食盒。顿时，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病房。食盒分了好几层，有熬得金黄浓稠的小米粥，有精致的小笼包和虾饺，有清爽的蔬菜沙拉，还有几样精致的开胃小菜。
“这可是‘御膳坊’的顶级病号餐！”顾言得意洋洋，“专门给两位功臣补补！特别是我们的小学妹，守了一夜，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递给苏暖。
苏暖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香气扑鼻。她刚拿起勺子，就感觉到旁边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凌曜的目光落在她端着碗的左手上（右手手腕刚涂了药，不方便）。他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自己端起了顾言递过来的另一碗粥。
然而，苏暖刚舀起一勺粥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吹凉——
“烫。”凌曜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苏暖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她的勺子离嘴还有段距离呢。
凌曜没有看她，只是用勺子搅动着自己碗里的粥，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粥，烫。吹凉。”
苏暖：“……”
顾言和林薇对视一眼，拼命忍住笑。冰山这是……在提醒她别烫着？这关心方式……还真是别致！
苏暖的脸颊又有点发热，她听话地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粥，才小心地送入口中。温润香滑的粥顺着食道滑下，暖意瞬间弥漫四肢百骸。她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
凌曜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表情，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中进行。顾言和林薇识趣地没有再多调侃，只是聊着些校园趣事。凌曜依旧沉默，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淡化了，只是安静地喝着粥，偶尔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苏暖的手腕。
医生再次来查房，确认凌曜体温完全正常，身体已无大碍，但建议再观察半天，注意休息。苏暖的手腕也只需要按时涂药，避免用力即可。
“下午可以出院了。”医生说道。
顾言立刻接话：“太好了！那我下午开车来接你们！小学妹，你也回去休息一下，看看你这黑眼圈！”
苏暖确实累极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凌曜。
“我没事。”凌曜对上她的目光，简短地说，“回去休息。”
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但苏暖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她点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来看你。”
“嗯。”凌曜应了一声，目光在她手腕上停留了一瞬，“药，带上。”
“知道啦。”苏暖应道，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顾言和林薇陪着苏暖先离开了病房。走出医院大门，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医院的消毒水味。
“暖暖，”林薇挽着苏暖的胳膊，压低声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八卦，“快跟我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冰山怎么会抓着你的手不放？还有今早……他给你冰敷上药的样子！我的天！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凌曜吗？”
苏暖脸颊微红，简单地把昨晚凌曜高烧昏迷抓住她不放，以及今早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凌曜呓语的具体内容和雨中崩溃的细节。
“我的妈呀！”林薇听得双眼放光，“这简直是偶像剧照进现实！冰山为你崩溃！为你高烧！还死死抓着你的手不放！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心疼你的伤，亲自给你冰敷上药！暖暖！他绝对爱你爱惨了！”
“薇姐！”苏暖羞得去捂她的嘴。
“林大薇说得对！”顾言凑过来，一脸“我是预言家”的得意，“小学妹，冰山这次是栽了！栽得彻彻底底！你没看他今早看你那眼神，啧啧啧，温柔得能溺死人！还提醒你粥烫！哈哈哈！笑死我了！这闷骚！”
“顾学长！”苏暖被他们调侃得无地自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顾言收起嬉笑，正色道，“不过说真的，小学妹，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那家伙指不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他那个样子……我认识他二十年，也就小时候见过一次……”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苏暖的肩膀，“总之，谢了。”
苏暖摇摇头：“应该的。” 她想起凌曜昏迷中那无助的呓语和紧紧抓住她的样子，心口依旧微微发酸。
回到宿舍，苏暖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很快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她摸过手机一看，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有林薇的，问她睡醒没。
有顾言的，说下午去接凌曜出院很顺利，冰山已经回校外公寓了，让她别担心。
还有一条……来自凌曜。
苏暖的心跳瞬间加速，点开。
只有极其简短的两个字：
【L.Y.】：醒了？
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苏暖连忙回复：
【暖暖】：刚醒。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L.Y.】：嗯。
【L.Y.】：饿吗？
苏暖愣了一下，看着“饿吗”这两个字，再联想到早上他提醒粥烫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冰山这是在……关心她的温饱？
【暖暖】：有点……
这次，那边停顿了几秒。
然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L.Y.】：顶层。
【L.Y.】：密码：****
顶层？图书馆顶层阅览室？
苏暖的心猛地一跳！他让她去顶层？还给了密码？现在可是晚上了！
就在她心跳如鼓，犹豫着要不要去时，凌曜的下一条消息紧随而至：
【L.Y.】：粥。
【L.Y.】：补偿。
补偿？
是指害她手腕受伤的补偿？还是昨晚守夜的补偿？
看着屏幕上那言简意赅的“粥”和“补偿”，苏暖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几乎能想象出凌曜打出这两个字时，那副冷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她回复：
【暖暖】：好。
放下手机，苏暖的心跳快得像打鼓。她飞快地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看着镜中自己微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宿舍。
夜晚的校园比白天安静许多。图书馆依旧灯火通明。苏暖熟门熟路地来到顶层专属电梯，输入凌曜发来的密码。
电梯无声上升。苏暖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
电梯门打开。顶层阅览室没有开大灯，只有几盏柔和的壁灯和凌曜工作区的一盏阅读台灯亮着，光线温暖而静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洒落人间的星河。
凌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白日的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苏暖眼熟的白色保温桶。
正是之前装过那碗“救命温粥”的保温桶！
听到电梯声，凌曜抬起头。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冷峻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看过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沉静。
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慢慢走过去。
“坐。”凌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苏暖依言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保温桶上。
凌曜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熟悉的、温润醇厚、带着淡淡药香和米香的独特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比上一次更加浓郁诱人。
他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瓷碗和勺子，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比上次在病房熟练了一些。他舀了满满一碗粥，轻轻推到苏暖面前。
白色的米粒熬得软烂开花，呈现出温润的玉色，里面点缀着饱满的枸杞、撕得细碎的鸡丝和几片切得极薄的姜片。热气氤氲而上，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
“尝尝。”凌曜的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嘴里。
温热的粥滑过舌尖，米香浓郁，口感绵密柔滑到了极致。鸡丝的鲜甜、枸杞的微甘、姜片恰到好处的辛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熨帖感。比她记忆中的那碗深夜温粥，更加完美，更加……用心。
“好喝……”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凌曜，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红，“比上次……更好喝。”
凌曜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个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拿起勺子，默默地吃了起来。动作依旧优雅，但苏暖注意到，他微垂的眼睫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满意？
两人就这样，在顶层阅览室温暖静谧的灯光下，在窗外璀璨星河的映照下，隔着一张桌子，安静地喝着同一桶粥。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碗勺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和空气中流淌的、那令人心安的米香与暖意。
苏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暖流从胃里蔓延至全身。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凌曜。他专注地吃着粥，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想起顾言说的“他偷偷学的”，想起他笨拙的冰敷和上药，想起他提醒粥烫，想起他此刻安静地陪她喝粥的样子……
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幸福感，如同碗中温热的粥，将她整个人温柔地包裹。
就在她沉浸在这份静谧的温暖中时，凌曜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
“想学吗？”
苏暖一愣，没反应过来：“学……学什么？”
凌曜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柔和的灯光和她的倒影，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熬粥。”
苏暖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颤，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曜。他……他说什么？问她……想不想学……熬粥？
他熬粥的手艺？那个他可能为了记忆中的母亲、偷偷学来的手艺？那个他笨拙地为她熬了两次的手艺？
他愿意……教她？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了苏暖！她看着凌曜那双沉静而认真的眼眸，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甜蜜。
窗外的星河仿佛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无比的坚定：
“想！”
“我想学！”
凌曜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星光和那毫不犹豫的回答，紧抿的唇角，在暖黄的灯光下，终于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冰山消融，春水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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