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掠过西湖水面时，吴邪正蹲在铺子门槛上数第七只冒雨跑过的野猫。青石板被打湿后泛着深灰色的光，把“吴山居”三个字的匾额映得有些模糊，檐角垂落的水珠串成线，砸在他脚边的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涟漪。
“老板，再数下去猫都要凑齐十二生肖了。”王盟抱着个纸箱从里面出来，箱子里塞满了叠好的旧报纸，“胖子哥刚打电话，说他们已经过钱塘江了，让咱别锁门。”
吴邪“嗯”了一声，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潮湿的木头上划着圈。铺子后堂的窗户没关严，风裹着雨气钻进去，搅得药香和霉味混在一起飘出来——那是他特意找来的陈皮和当归，据说能压一压老宅里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最先到的是黑瞎子和小花。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巷口时，雨刚好小了些，黑瞎子撑着把黑伞走下来，另一只手替副驾驶座的人挡着车门框。解雨臣穿着件烟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缠着圈薄薄的纱布，是前几天处理盘口纠纷时被碎玻璃划的。
“花儿爷，您这金贵的手可得当心点。”吴邪笑着迎上去，视线在那纱布上顿了顿。
解雨臣挑眉，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霍家老太太新腌的酱鸭，让我带过来的。”他说话时，黑瞎子已经熟门熟路地拐进铺子，正踮脚够着柜顶上的陈皮，被王盟慌忙拦住：“瞎爷，那是老板泡药酒的，您上次拿的还没还呢。”
黑瞎子啧了声，转身勾住解雨臣的腰：“听听，这小子现在胳膊肘往外拐。”解雨臣拍开他的手，往堂屋走时，目光扫过墙角那只旧藤箱——箱子边角磨得发亮，锁扣上还留着道细微的刻痕，是很多年前在蛇沼，他用刀撬开时留下的。
张起灵是跟着胖子一起到的。面包车在巷口熄了火，胖子嚷嚷着“天真你再不出来接驾，胖爷我可就把带来的酱肘子全啃了”，话音未落，后座的门被轻轻推开。张起灵站在雨里，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连帽衫沾了些水汽，头发微湿，贴在额角。吴邪下意识地从门后拿了条毛巾走过去，抬手替他擦了擦脸颊，指尖触到皮肤时，对方微微偏了偏头，没有躲。
“小哥，你这头发又该剪了。”吴邪的拇指蹭过他耳后的碎发，那里有个浅淡的疤痕，是当年在云顶天宫被密洛陀划伤的。张起灵“嗯”了一声，目光越过吴邪的肩膀，落在铺子墙上挂着的旧照片上——那是他们从巴乃出来后拍的，胖子搂着云彩，笑得一脸褶子，照片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卷边。
胖子把几袋食材往桌上一墩，叉着腰喘气：“累死胖爷了，霍老太太非让带什么山珍，说给小哥补补。”他说着，眼睛瞥见解雨臣正从食盒里往外拿酱鸭，伸手就去抓，被对方用筷子敲了手背：“洗手去，潘子一会儿就到。”
提到潘子，屋里的喧闹声忽然静了半秒。吴邪低头把毛巾叠好，塞进张起灵手里，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烧点水。”张起灵捏着那条带着吴邪体温的毛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的纹路。
霍秀秀是踩着饭点来的，穿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个精致的蛋糕盒。“吴邪哥，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她蹦蹦跳跳地进来，发尾的卷度还带着刚烫完的弧度，看见解雨臣就凑过去，“花哥，你看我这新发型好看吗？”
解雨臣正被黑瞎子缠着要剥好的橘子，闻言抬眼笑了笑：“比上次在新月饭店偷戴我妈头花时好看。”霍秀秀脸一红，转身扑到胖子旁边：“胖爷，你评评理！”胖子嘴里塞着块饼干，含混不清地说：“都好看，我们秀秀什么时候不好看？”
张起灵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他们说笑。窗台上摆着盆绿萝，是吴邪前阵子刚买的，叶片上还沾着雨珠。他记得很多年前，在格尔木的疗养院，也有这样一盆绿萝，被放在铁床旁边的小桌上，后来被阿宁的人打碎了。
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淡淡的硝烟味。潘子走进来，军绿色的外套上沾了些尘土，他习惯性地抬手想掸，却在看到桌上的酒杯时顿了顿，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路上遇到点事，来晚了。”
吴邪从厨房探出头：“没事，菜刚下锅。”他说话时，张起灵已经站起身，默默走到潘子身边，替他把外套上的褶皱抚平。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小哥还是这么细心。”
黑瞎子忽然吹了声口哨：“我说潘子，你这外套该换了，袖口都磨破了。”潘子笑了笑没说话，解雨臣却在这时开口：“我让人做了几件新的，回头让王盟给你送去。”
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给窗棂镀上一层金边。霍老太太被扶着走进来时，手里拄着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人都到齐了？”她往屋里扫了一眼，目光在张起灵身上停了片刻，又转向吴邪，“你爷爷留下的那坛酒，今天该开封了吧？”
吴邪笑着应好，转身去地窖取酒。张起灵跟在他身后，地窖里有些暗，吴邪摸索着开灯时，手腕被轻轻拉住。他回头，看见张起灵正看着角落里那只旧木箱——箱子里装着些零碎的东西，有半截断裂的发绳，是阿宁的；有块磨得光滑的石头，是云彩最喜欢的；还有枚生锈的铜钱，是从蛇沼里捡回来的。
“都还在。”吴邪轻声说，反手握住张起灵的手。对方的指尖有些凉，他用掌心焐着，慢慢往出走。
堂屋里已经摆好了桌子，胖子正和潘子抢着坐主位，霍秀秀在旁边起哄，黑瞎子搂着解雨臣的腰，低声说着什么，逗得对方笑出了声。霍老太太坐在上首，手里摩挲着茶杯，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阿宁是在开饭前进来的，穿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束成马尾，和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枪的女人判若两人。“路上堵车。”她把手里的水果篮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众人时，在张起灵身上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好久不见。”
张起灵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吴邪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给她倒了杯酒：“难得你有空过来。”阿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落在窗外——那里的雨已经停了，屋檐下的水珠还在往下滴，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菜一道道菜端上来，酱鸭的香气混着炖肉的味道弥漫在屋里。胖子举杯：“先敬咱们霍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霍老太太笑着抿了口酒，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你们这些孩子，平安就好。”
酒过三巡，话渐渐多了起来。潘子说起以前跟着吴三省跑斗的事，说到惊险处，霍秀秀吓得捂住嘴，胖子在旁边添油加醋，被解雨臣瞪了一眼才收敛。黑瞎子搂着解雨臣的肩膀，时不时往他嘴里喂块肉，被对方嫌弃地推开，眼里却带着笑意。
张起灵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吴邪夹给他的菜。吴邪知道他不爱喝酒，就用温水替他换了酒杯，时不时凑到他耳边说句什么，引得对方嘴角微微上扬。阿宁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真没想到，你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吴邪挑眉：“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好。”阿宁点头，目光转向窗外，“就是有点可惜，有些人没能看到。”
屋里的喧闹声又静了些。霍老太太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哪能什么都圆满。”她的视线落在墙角的藤箱上，那里放着块玉佩，是霍玲小时候戴过的。
胖子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岔开：“说这些干嘛，来来来，胖爷我给你们露一手，我新学的魔术。”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硬币，在手里翻来覆去，最后“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硬币却不见了。霍秀秀拍手叫好，凑过去要看个究竟，被胖子得意地推开：“保密。”
解雨臣靠在黑瞎子怀里，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对方的手背。黑瞎子的手背上有很多伤疤，最深的那道是在四姑娘山留下的，当时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染红了他递过来的登山绳。“还疼吗？”解雨臣轻声问。黑瞎子捏了捏他的下巴：“早不疼了，倒是花儿爷你的手，得好好养着。”
潘子喝了不少酒，脸颊有些发红。他看着吴邪，忽然说：“小三爷，你比你三叔当年稳重多了。”吴邪笑了笑，给张起灵夹了块排骨：“人总是要长大的。”张起灵嚼着排骨，抬眼看向他，目光里带着些依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盟把灯打开，暖黄的光线照亮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霍老太太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打盹，霍秀秀轻轻给她盖上了条毯子。阿宁站起身，说要回去了，吴邪送她到门口。
“照顾好他们。”阿宁回头，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起灵身上。吴邪点头：“放心吧。”
阿宁走后，胖子提议打牌，解雨臣和黑瞎子响应，潘子也加入了，张起灵坐在吴邪旁边，看着他们洗牌。吴邪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摩挲着，张起灵没有动，只是偶尔抬眼看看他。
牌局进行得很热闹，胖子输了牌，被惩罚学狗叫，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霍秀秀笑得直不起腰，靠在解雨臣肩上，解雨臣拍着她的背，眼里满是宠溺。黑瞎子趁机在解雨臣脸上偷了个吻，被对方红着脸推开。
张起灵看着他们，忽然轻轻拽了拽吴邪的衣角。吴邪低头：“怎么了？”张起灵指了指窗外，那里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照亮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想去走走。”他说。
吴邪笑了笑，跟众人打了声招呼，牵着张起灵的手走了出去。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张起灵的手很凉，吴邪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兜里，紧紧握着。
“还记得吗？”吴邪忽然说，“在长白山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月亮。”张起灵点头：“记得。”那时候，他们在雪地里跋涉，月亮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彼此的脸。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很安心。远处传来胖子的吆喝声，还有解雨臣的笑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暖的画面。
回到吴山居时，牌局已经散了，潘子在收拾桌子，霍秀秀在给霍老太太捶背，黑瞎子靠在解雨臣怀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到他们回来，胖子嚷嚷着：“天真，小哥，你们去哪儿了？错过好戏了！”
吴邪笑着走过去，坐在张起灵旁边。张起灵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些笑意。吴邪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忽然觉得很满足。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有欢笑，有泪水，有相聚，有别离。那些逝去的人，那些错过的事，就像刻在年轮里的印记，虽然会留下遗憾，却也让现在的幸福更加珍贵。
夜渐渐深了，霍老太太被送回去了，霍秀秀也跟着走了，潘子和胖子在客房住下，黑瞎子拉着解雨臣去了另一间房。吴邪把张起灵抱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张起灵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辉。吴邪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晚安，小哥。”
张起灵在睡梦中动了动，似乎在回应他。吴邪笑了笑，吹灭了灯，躺在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
窗外的月亮很圆，照亮了整个西湖。吴邪知道，明天醒来，太阳会照常升起，他们会继续过着这样平凡而温暖的日子，虽然会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幸福。而那些逝去的人，那些难忘的回忆，会永远留在他们心里，成为最珍贵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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