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完,挥了挥手:“撤!”
其他黑衣人迅速扶起受伤的同伴,跟着为首的那个人,很快消失在废弃厂房和杂草丛生的阴影里,仿佛像是暗夜里闪过的幽灵,不留一丝痕迹,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
草丛里昆虫煽动翅膀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荒野的风吹过,带着凉意和铁锈般的血腥味。高途呆呆地站在原地,几秒钟后,才像是突然惊醒,冲到沈文琅身边。
“沈文琅!你醒醒!”高途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探沈文琅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呼吸,他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一点,但看到沈文琅额角汩汩流出的鲜血,以及苍白如纸的脸色,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
等不到救护车来,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马上送沈文琅去医院!
高途捏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检查了一下沈文琅的伤势,身上还有多处电击伤和淤青不算严重,最重的伤在头部。他撕下自己衬衫相对干净的下摆,小心翼翼地压住沈文琅头部的伤口进行简易包扎。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沈文琅扶起来。
沈文琅身高要比高途高一些,体重也远超看似文弱的高途。高途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拖带抱,才艰难地将沈文琅挪向车里。
每动一下,他被打中的肩膀就传来钻心的疼,头部的眩晕感也一阵阵袭来,但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把沈总送到安全的地方。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高途剩余的所有力气。他终于将沈文琅塞进了副驾驶座。自己则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混着血水和灰尘,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钥匙还插在车上。高途抱着最后的希望,拧动钥匙。
“嗡……咔咔……嗡……”
引擎发出几声垂死挣扎的声音。高途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甘心地再次尝试……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尝试后,发动机终于发出一阵不情愿的轰鸣,还可以重新启动了!
高途不敢耽搁,立刻挂挡,朝着市区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驶去。
高途一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眼睛死死的盯着前面的路况,另一只手时不时探过去确认沈文琅的呼吸和脉搏。沈文琅始没有意识,呼吸微弱,从始至终高途的眉头就没放松下来。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对比城区里的灯火辉煌,荒山野岭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这辆破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喘息声,甚至有种要散架的错觉。
路变得好漫长,高途集中全部精神驾驶着车辆,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精神紧张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不断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去。
不知开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零星的灯火,道路也变得宽阔起来。他们进入了V市的郊区范围。车辆和行人开始增多,熟悉的城市气息让高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疲惫和眩晕感。
总算……
高途费力地辨认着路牌,试图寻找医院或者警察局的指示。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视线内忽明忽暗。肩膀处的已经没有知觉,浑身上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头部的伤更是让他看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一个十字路口,几名穿着荧光背心的交警正在指挥交通。那身制服在路灯下显得如此醒目,如此令人安心。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
高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车歪歪扭扭地靠向路边,甚至来不及完全停稳,就猛地按响了喇叭。
刺耳的喇叭声划破了相对平静的夜,惊扰了几分睡意。几名交警立刻警觉地转头,视线锁定在那辆前明显与众不同的汽车上。
为首的交警打了个手势,和另一名同事快步走上前。还没等他们靠近驾驶座,车窗就艰难地降下了一条缝,露出高途那张毫无血色、混杂着血污和汗水的脸上。
“救……救人……”高途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力气。他努力想看向副驾驶,试图想触碰到右侧,但手臂只是徒劳地抬了抬,便无力地垂落。
交警透过车窗缝隙,看到副驾驶座上昏迷不醒、头部包扎着染血布条、脸色惨白的沈文琅,心中顿时一凛。
“快!先救人!叫救护车!通知指挥中心!”为首的交警反应迅速,一边通过对讲机紧急联系,一边试图唤醒高途,“先生,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但高途已经无法回应了。在看到身穿制服的人、听到“救护车”这几个字后,一直强撑着他的那根弦骤然崩断。
激情过后极度疲惫、失血带来的虚弱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如同潮水般一下子涌上来。达到极限的大脑仿佛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所有掌控权,高途只觉得,身体上的每一寸骨头,每一处肌肤正在裂开。
他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听到周围变得嘈杂的人声,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
高途是在一阵消毒水的气味中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以及悬挂在旁边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通过导管流入他的手背血管。
还能醒过来!
这个念头刚闪过,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便如同碎片般迅速拼凑起来,废弃厂房、黑衣人、沈文琅的突然晕厥、闪烁的警灯……
对了,沈文琅!
高途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肩膀和头部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闷哼出声。
“哎,你醒了?别乱动!”一个温柔的护士声音及时响起,快步走到床边按住他,“你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肩部也有拉伤,需要静养。”
“护士……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他怎么样了?”高途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急切地抓住护士的衣袖,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焦急。
护士理解地拍拍他的手,安抚道:“你说的是和你一起的那位先生吧?他伤得比较重,头部受到重击,有颅内出血的风险,还有多处电击伤和骨折。你被送来的时候他也被直接送进了手术室。现在手术应该还在进行中。”
手术室……颅内出血……
这些词的严重程度超出了高途的想象,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脸色更加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别太担心,主刀的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外科主任。”护士看他这样,连忙补充,“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警方也在外面,等你情况好一点,他们会来问你一些情况。”
高途摇了摇头,挣扎着又要起来:“不……我要去等他……”
护士拗不过他,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叹了口气,帮他调整了病床的高度,又找来一辆轮椅,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上去,叮嘱道:“只能待一会儿,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很差。”
“谢谢……”高途低声道谢,任由护士推着他,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了手术室外的等候区。
冰冷的金属座椅,亮着“手术中”红灯的紧闭大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让高途极其反感。这里空旷而安静,只有他一个人。护士将他安置好,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高途独自坐在轮椅上,仰头盯着那盏刺目的红灯,一动也不动。他的身体依然虚弱疼痛,大脑因为脑震荡而阵阵抽痛、眩晕,但他的内心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冷静之中。
沈文琅不会有事的。
高途极度冷静,这种将极度的焦虑和恐惧压缩到极致后而几乎麻木的冷静。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废弃厂房里的一切细节,无论是黑衣人麻木的眼神、电击棒发出的噼啪声、沈文琅推开他时决绝的背影、最终落在了鲜血滴落的声音……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大脑里胡乱地想着,分析着那些人的来历,是腾冲?不对!还有谁?他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再警觉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同?他更害怕那扇门后传来的是坏消息……如果沈文琅……他不敢想下去。
这个想法一出,高途就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响,就像爆炸带走了仅存的一切,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遇到沈文琅的事情,高途可以说毫无理智可言,只有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对沈文琅的暗恋本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所有的心理历程都是自己的。
反省、内耗都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沈文琅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保护自己而受伤。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但他的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有紧紧攥住轮椅扶手、指节发白的手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澜。
他就那么静静的,坐了很长时间。
像一尊雕塑,守在这扇决定命运的门前,承担着所有的未知和等待。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冷静。这个时候他没有慌乱的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几个世纪,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神情相对轻松。
高途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立刻推动轮椅上前,因长时间未说话声音干涩沙哑:“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
语气平和地说:“你是家属吗?放心吧,手术很成功。沈先生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颅内出血点成功止住了,没有伤及要害区域。其他部位的伤势也做了处理。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等意识恢复,情况稳定后才能转入普通病房。”
“真……真的吗?谢谢!谢谢您医生!”惊喜 像暖流瞬间冲垮了高途强筑起的堤坝,因为激动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哽咽,只能反复地道谢。
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下,他感觉浑身虚脱,几乎要从轮椅上滑下去。
“这是我们的职责,你的脸色十分不好,赶快回去休息”医生点点头嘱咐道,“病人身体素质很好,这是他能挺过来的重要原因。等他醒了,好好照顾他吧。”
很快,沈文琅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看起来平稳了许多。高途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移动病床,直到它消失在ICU的方向。